尾声

  成元十三年,除了女侯的婚事,还发生了很多事。

  女侯当政,重置兵马,收整卫道,平息乱战,天下渐渐太平。

  不管城镇还是山村乡野,到处都是人烟,民众之间谈论也不再是天下大事,凡尘俗事乡野怪谈多了起来。

  几个世家公子闲来无事,看惯了城镇风光,想要去无人涉足的深山探秋景,因为没有向导迷了路,正当无助时,看到前方出现一个和尚。

  “那和尚身高一丈,手握木杖,容貌俊美,金光环绕。”

  “几个公子大叫一声大师救命,那和尚看他们一眼,瞬时全身燃起火焰。”

  “几个公子吓的四处乱跑,竟然跑出了山林,第二日带着人进来找到这里,但没有和尚的尸骨,也没有火烧过的痕迹,而是只有”

  茶楼里的人们听到这里便响起一片追问“只有什么?”

  讲述的人看着诸人声音缓慢一字一顿道:“只有一棵枯树。”

  人们哗然“这算什么,山林有枯树很稀奇吗?”“那几个公子是饿晕了看花眼了吧。”“要么就是吓昏了头。”“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但讲述人却摇头:“非也非也,熟悉山林的猎户都证明了,和尚燃烧的地方原本没有树,而且那棵树长的也不像树。”

  人们再次好奇追问:“那像什么?”

  讲述人神情高深合手在身前:“像一个佛像。”

  人们齐声嘘。

  “说了半天还是和尚。”

  “这再简单不过,就是搞了一个和尚的木雕摆在山里吓唬人呢。”

  “是那个世家公子闲来无事做的吧,还什么遇见神仙。”

  茶楼里吵吵闹闹对这个故事嗤之以鼻,但也有人面色凝重。

  此人是个头发胡子又白又长的老人,老的都看不出他的岁数,他的面色凝重让人们还是很重视的。

  “方老翁。”一个人问,“你说是不是骗人的?”

  方老翁摇头:“不是骗人。”

  民众们惊讶,方老翁是这里活的年纪最大的读书人,据说如果不是年纪太大走不得远路,还要去京城参加常科呢,不过县里已经告诉他好消息,过两年女侯会开推选榜,他不用考试就能入榜。

  活得久的人见多识广,说话总是让人信服。

  “那是什么?”大家齐声问。

  “书上多有记载。”方老翁念出一串拗口的话,再看诸人,看到大家都没听懂,便解释道,“这是上古时期记载每逢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圣人出世,就会有的天兆,也就是祥瑞。”

  祥瑞啊,大家听懂了,顿时欢喜,祥瑞总比妖魔鬼怪让人安心。

  原本的讲述人被抢了风头很不高兴,喊道:“听我说,我还没说完呢,清风观的五道人已经亲自去看过了,说是祥瑞之兆,要择吉日挖出来送去京城,献给女侯。”

  清风观五道人是民众信服的活神仙,顿时再无怀疑,有些人跑出茶楼叫车叫马要去深山看祥瑞。

  一时间引得大街上热闹轰轰。

  茶楼里少了生意,还有人没付钱就跑了,掌柜的很恼火,还好来喝茶的都是熟人,让伙计记着下次把钱要回来,转头看方老翁安坐如山。

  “方老翁,你怎么不去看看祥瑞?”掌柜的问。

  方老翁捻须笑:“祥瑞有什么可看的。”

  这老头活着不知道多久了,见过很多祥瑞了吧,掌柜很是羡慕,想着自己要不也去看看,那可是祥瑞,错过了这辈子就见不到了。

  方老翁示意再来一壶茶:“急什么啊,这以后天下太平,祥瑞多得是。”

  那倒是,掌柜放心了,没多久又有人跑回来带来好消息。

  “不用担心看不到。”他笑道,“五道人没能挖走祥瑞,一个富家翁出来说这是他家的地,这祥瑞是他的,谁也不许挖走,揪着五道人要去告官。”

  “有地契吗?”掌柜立刻问。

  那人点头:“有!”

  掌柜便笑了:“那就没问题了,官老爷们都有规有矩清明,有地契就告的赢。”

  他抚掌笑,以后可以随时进山看祥瑞了,不用担心被送去京城看不到。

  虽然深山里的祥瑞没有送去京城,但京城里突然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大概是从常科考完,新进士们跨马游街之后吧。

  有白色的牛,有白色的燕子,奇形怪状的珍宝,有些牲畜珍宝被礼部官员收了下,有的则被认出作假连人带东西一起扔出去。

  但这并没有妨碍街上很多人宣扬自己有祥瑞有珍宝,圈出一块地方引人来看。

  陈二好容易从人群中挤过去,恼怒道:“这乱糟糟的,街市上可以随便搭棚子了吗?当差的都不管吗?”

  他走过去回头,看不到跟着的人,又气呼呼的钻进人群,抓住一个穿着白袍踮着脚向棚子里张望的公子。

  他咬牙:“你干什么呢!”

  公子转头看他,眼睛亮亮,指着里面:“二狗,里面说有红色的大雁呢。”

  陈二翻个白眼:“那是染色的!项南,你只是坐了三年牢,不至于变成傻子吧?”

  项南一笑,向前走:“你也知道我坐了三年牢,很久没见过热闹了嘛。”

  陈二拉着脸跟上他,二人再次穿过人群。

  “接你出狱,真是累死我了。”他也再次抱怨。

  项南语重心长道:“那是你混的不行,这三年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你却还是个校尉,还是个什么军?管伙食的军里的校尉,你要是当个大将军,还用自己来接我啊,一声令下,让牢头把我用轿子抬去你家就行了。”

  陈二冷笑:“再找人敲锣打鼓开路吗?你以为你是进士跨马游街呢?你原本是要砍头的,好运气赶上大赦天下才放出来,清醒一点吧。”

  项南神情瞬时黯然。

  陈二有些不安,话说的是不是太重了项南也算是家破人亡了。

  “你说。”项南怅然道,“她是不是特意为我大赦天下,到底顾念旧情”

  陈二冲他呸一声,项南已经机敏的跳开,哈哈大笑向前而去。

  这个无赖啊,陈二气呼呼的跟上。

  “跨马游街。”项南衣袖轻甩,看着两边热闹繁华的街道人群,“我也不是做不到啊。”

  想当年的白袍小将是多么的风光,那可是他一个人整起的白袍军。

  陈二默然一刻,道:“白袍军被分散到各军中,有镇守各地,有剿匪清叛,大家都散了。”

  三年过去了,世间已无白袍军。

  “不过,你还可以当兵。”陈二道,为他打气,“你可以来我军中。”

  他所在的是不可缺少但也不会扬名建功立业的辎重军,这样女侯也会放心。

  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不去其他兵马,而是要做辎重军的缘故。

  就为了可以给项南留一个谋生之地。

  项南撇嘴:“我才不要当伙夫军!”

  陈二恼怒:“你还挑三拣四,你还想怎样?”

  项南展袖傲然:“我当然要名扬四海,嗯,我先考个进士吧。”

  陈二愕然:“考进士?”

  “其实我是读书人,我读过很多很多书。”项南看前方碧蓝的天空,嘴角弯弯勾起笑意,“小时候我跟哥哥都说好了,他练武从军,我读书入仕,他练武勤奋,我读书也很认真。”

  只不过后来哥哥不在了,他替哥哥完成心愿来当兵从军。

  陈二哦了声,犹豫一下:“项云死后,你家人都被判了刑流放,我托人打听了,项老太爷已经过世了,你父亲还好,你要不要去西疆那边”

  项南摇头:“其实有没有我,我家人的日子过的都一样,我还是自己一人专心读书吧。”

  陈二再次犹豫:“不过,你猜得出来吧,那个,她,要从代政变成当政了。”

  这以后就真的是她的天下了,她能允许仇人的子弟科举当官?

  “陈二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项南啧啧两声,一笑,“如果她还是女侯,她与我就是私仇,不共戴天,但如果这是她的天下,那我就是她的子民,天和它的子民,怎么会有私仇呢?”

  陈二哼了声:“你懂的多,你厉害,那我就等着看你跨马游街名扬天下。”

  此时他们走过一座跨街石桥,桥下有船滑过,船上有人洒下琴声铮铮。

  项南站住脚倾听,转头看陈二:“其实我除了读书,还喜欢乐器,我曾经还立誓要当一个古琴大家,要不,我先学琴吧”

  陈二神情漠然:“我算是明白你了。”他伸出手,“你先把住我家吃我的钱付了,否则你就先去做乞丐吧。”

  项南扶桥悲愤“世道无常,人心不古”“如没有我,今日哪有你。”

  这边桥上吵闹,那边街上有几匹马疾驰过市,马上的信兵背着州府的旗号,引得民众张望猜测,很快有消息便散开,原来是某地某位官员向朝廷进言“请天子顺应天兆,禅位女侯”

  这个消息瞬时传遍了京城,说是第一次听到,但也没有多么令人哗然,或许说终于有官员说出这个话了。

  对于女侯接帝位的事,三年多了,世人的心里早已经有这个准备。

  成元十三年秋,多地献祥瑞,多地官员进言当顺应民意。

  成元十三年冬,养病多年的幼帝临朝,召宰相等数十位重臣入殿,商议禅位。

  冬日的剑南道多了几分阴寒,日光也极少能见,道府后的一间宅院里,李奉景搭着手望天,在他身后的廊下李奉常守着火盆,眯着眼翻看几封文书。

  “老四啊你读书多,你说说他们写的这是什么。”他说道,“我怎么看不懂?”

  李奉景没有回头:“不就是说让明楼登基的事吗?”

  “登基是登基,但这些开头写的是武夫人,说武夫人是什么神仙,因为世人受苦不忍心见,自闭双目什么的。”李奉常念着这篇颂词,写的极其华丽拗口,他都念不出来那种,勉强看大概意思,“然后在窦县化身临难,点化明楼,为其改名换身份得承天子之力,来济世救民。”

  李奉景道:“这是常用的手法,也是为了吹捧武鸦儿,好让他能配得上咱们明楼,咱们明楼都是天命了,他怎么也得有个神仙母亲,才算门当户对。”

  李奉常哦了声:“这个我懂,我的意思是说,它这说的是明楼被神仙点化了换了身份,是不是就是说明楼不是咱们李家的大小姐了?跟咱们没关系了?”

  这可事关祖孙后代了,李奉景也不观天象了,回头道:“不能吧,婚礼不让咱们参加也就罢了,这皇家也跟咱们无关?”

  他们在这里说话,雕花门外念儿蹲着偷听,听到这里蹬蹬向后跑,一口气跑到一间小院子前,小院子锁着门,但无人看管,她啪啪的拍门喊小姐。

  “小姐小姐,我听到新消息,李明楼要当皇帝,就不做李明楼了。”

  门内脚步响,有人飞一般扑来。

  “什么?李明楼不做李明楼了?”李明琪在内欢喜的喊道,将门摇晃,“那我可以继续当李明楼了?!”

  

  

  新年的爆竹声似乎持续了一夜未散。

  昏昏沉沉的帐内有人起身。

  武鸦儿立刻醒来了,伸手向一旁摸去,一双手已经先抚在他胸口,同时有人贴上来。

  “你接着睡吧。”李明楼柔声说道。

  武鸦儿便闭上眼嗯了声,将她在身前抱了抱:“这么早你怎么起来了?”

  轻柔软软的头在武鸦儿的下巴上蹭了蹭。

  李明楼说道:“我出去一趟。”

  武鸦儿没有问去哪里,微微睁开眼:“现在吗?今天可是要”

  李明楼在他唇上亲了亲,堵住了他的话,道:“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武鸦儿闭上眼,将她在怀里再抱了抱,便松开了,听着李明楼起身,掀起帐子,帐子放下,外边宫女们拥簇脚步散去。

  

  

  天光亮起的时候,白雪覆盖的皇陵,裹着黑袍的李明楼独行,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一座陵墓前。

  她掀起兜帽,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是一颗水晶球,其内有山川湖泊,隐隐还有雪花飘动。

  “殿下。”她道,“这是我最近见到了的最好玩的珍宝,你看看,是不是很有趣?”

  她将水晶球放在墓碑前,看着其上昭王两字默默一刻,然后再摊开手将天子之印托起。

  “殿下,那这个天下,我就接了。”

  她将天子之印在手心抛了抛攥住,对着墓碑一笑。

  “殿下,我走了。”

  她施礼一拜,转过身在甬道上款步而去。

  成元十四年正月,幼帝禅位与第一侯,第一侯李明楼登基,改国号为楚,改元开武。

  大楚开武元年,一个盛世隐隐在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