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白城之下 诚招异教徒

尽管内心充满忧虑,奥姆斯特德还是将世博会景观的收尾工作交给了乌尔里希。他给自己排满了工作和差旅计划,几乎到了自我惩罚的地步,会让他在十六个州之间奔波。到了六月中旬,他回到了北卡罗来纳州的比尔特莫庄园。在路上,不论是在火车车厢、火车站还是旅馆里,他都会询问陌生人对世博会的看法,但是不会透露自己的身份。世博会的参观人数并未达到预期,让他感到担忧,也觉得不解。他问旅者们是否造访过世博会,如果去过,那么认为世博会怎么样。他更感兴趣的是那些没去过的人的想法——他们是怎么听说世博会的,是否打算前往,是什么阻止了他们前往?

“在每个地方,大家对世博会的兴趣都越来越大。”他在六月二十日从比尔特莫庄园寄出的信里告诉伯纳姆,“在每个地方,我都发现人们有计划前往的迹象。”听到去过世博会的人带来的第一手讲述后,人们的兴致越来越高昂。见识过世博会的牧师在自己的布道与演讲中宣传着世博会。他很高兴地发现,游人们最喜欢的部分并不是那些展品,而是园中的建筑、水道以及风景,而且世博会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惊喜。“大多数去过世博会的人都发现经历的比报纸上的新闻让他们预期的更丰富。”他总结道,“全国各地正在掀起一股世博会的热潮。”

不过他发现,其他的因素也正起到相反的作用。奥姆斯特德写道,虽然去过世博会的人都对它赞不绝口,“但几乎都会提到世博会尚未完工,这让人们形成了一种想法,认为世博会还有许多工作没有完成,晚一些去会比较精彩”。农民们计划等到收成之后再去。许多人延迟了旅程,指望国家越来越恶劣的经济危机和来自国会的压力迫使铁路公司降低前往芝加哥的票价。天气也是一个原因。人们深信芝加哥在七月和八月过于炎热,将旅程延到了秋天。

奥姆斯特德发现,最为严重的因素之一是一种广为传播的担心,认为胆敢前往芝加哥的人会遭到“无情的痛宰”,特别是在世博会的众多餐厅里,价格简直就是“敲诈”。“这种抱怨十分普遍,而且我确定,比你身在芝加哥能意识到的更加强烈。”他告诉伯纳姆,“不论是富人还是穷人都在抱怨……我自己前几天在博览会吃的午餐的价格是在田纳西州诺克斯维尔同等质量的一餐的十倍。尚未来过世博会的农民比较节省,他们对此一定有强烈的感受。”

奥姆斯特德如此担忧昂贵的餐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写道,“这会导致越来越多的人带着食物进入园区,如此一来,扔在园内的纸屑和垃圾就会越来越多。”

奥姆斯特德认为,当务之急是集中力量让人们带回家乡的故事增添光彩。“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发展这种类型的广告,它们要富有感染力,热情洋溢,产生自真实的经验——问题不是人们是否获得了满足,而是他们在多大程度上陶醉于此,并且能因为自己出乎意料的超凡享受而感染其他人。”

他写道,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一些明显的缺陷要立即弥补。比如世博会园区的碎石路。“整个世博会园区都没有一条平整的令人满意的沙砾小路,就连能让人顺利通过的都少见。”他写道,“在我看来,也许不论是承包商,还是负责监督承包商履行职责的工作人员,都从来没有见过一条像样的沙砾小路,或者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一条像样的沙砾小路应该是什么样子。你的人行道有什么缺陷?”“你的”人行道,他在这里是这样说的,而不是“我的”或者“我们的”,尽管人行道是他的景观部门的职责所在。“一些地方有鹅卵石或者小圆石从表面凸起,女士走在上面,只要穿着夏天的鞋子,就会感到疼痛。在其他地方,湿气会使铺设路面的材料粘在一起,变得泥泞不堪,走在上面很不舒服。同样,如果不加倍小心,这种泥泞的路面会弄脏鞋子和裙子,让女士们的舒适程度大打折扣。”他的欧洲之旅也向他展示了,一条真正好的沙砾小路“应该像起居室的地面一般平整而干净”。

正如他所担心的,整个园区场地的清洁程度也落后于欧洲标准。到处都是垃圾,被分配来打扫的人员太少了。他说,世博会需要两倍的清洁人员,而且他们的工作需要更加仔细。“我看到了很多纸屑,显然是从平台上扫到了平台和潟湖之间的灌木上,”奥姆斯特德写道,“那些被雇来保持平台干净的清洁人员玩这种偷懒的把戏,简直就是刑事犯罪。”

此外,他还为那几艘蒸汽机船发出的噪音而烦恼。那几艘船是伯纳姆不顾他的一再反对批准的,将和电动船一起在世博会的水道中航行。“这几艘船廉价、粗俗又笨拙,和世博会被众人称为‘荣耀中庭’的地方是如此不搭调,就像花园中闯进了一头奶牛。”

然而,奥姆斯特德最大的担忧,还是杰克逊公园作为世博会的主要部分,显得非常无趣。“我看到了很多为了执行观光任务而显得不耐烦的疲惫的脸,仿佛有一套在回家前必须走完的流程似的。在这方面,游人们显示出了忧伤的一面,我们一定要努力采取措施解决这个问题。”

正如奥姆斯特德一直致力于在景观设计中制造出一种神秘感一样,在世博会上,他也尽力设置了一些看似偶然的充满魅力的时刻。演奏会和游行是不错的选择,但是性质过于“固定而程序化了”。奥姆斯特德想设计的是一些“偶然的插曲……看起来不像是提前设计的,不要太正式,而像是自发而偶然的”。他设想在伍迪德岛上安排法国号角手,让他们的号角声飘荡在水面上。他还想在船和桥梁上悬挂中国灯笼。“为什么不能安排一些戴着假面的人敲着手鼓跳跃、舞动,就像我们在意大利看到的那样?让卖柠檬水的小贩穿着别致的服装穿梭于人群中也会产生不错的效果。或者为什么不让糕点师打扮成厨师的样子,戴着鸭舌帽,穿着从头到脚一身白的衣服呢?”在杰克逊公园举行盛大活动,将游人从大道乐园吸引过来的那些夜晚,“为什么不能以便宜的价格雇一些‘异教徒’,黑人、白人、黄种人都可以,让他们穿着全套本土服饰,低调地和大中庭的人群混在一起呢?”


伯纳姆阅读奥姆斯特德的信时,他一定认为奥姆斯特德疯了。伯纳姆倾注了两年的心血,创造出了不朽的美丽印象,而此时奥姆斯特德却想让游人们发笑。伯纳姆想让游人被震撼到心中充满敬畏。不能有跳跃和舞蹈,不能有异教徒。

世博会是梦幻之城,不过它是伯纳姆的梦。它到处都可以反映出伯纳姆个性中专制的部分,从过量的警卫人员到严禁摘花的规定都能看出。最能体现出这一点的就是世博会未经许可禁止拍照。

伯纳姆向唯一一位摄影师查尔斯·达德利·阿诺德授予了世博会官方照片的销售垄断权,这样的安排也让伯纳姆控制了流传至全国范围的影像类型,也足以解释为什么每张照片里出现的都是光鲜亮丽、穿着考究的上流人群。另一位承包商获得了专属权,可以将柯达相机租给世博会的访客。柯达相机是一款新型的便携式相机,让使用者免去了更换镜头的麻烦,也不需要调整快门。为了向世博会致敬,柯达公司将它的流行款式——四号箱式照相机的折叠版命名为“哥伦布”。这些新型相机拍摄的照片很快就有了“快照”的名称,这个词语最初是英国猎人用来形容快速射击的。任何想把柯达相机带入世博会的人都必须支付两美元的许可费,这笔钱大多数访客都付不起。大道乐园的开罗街要收取额外的一美元门票。携带一台传统大型相机和必要的三脚架的业余摄影师需要支付十美元,这个价钱大约相当于外地来的访客参观世博会一天所需的费用,包括住宿、三餐和门票。

尽管伯纳姆执迷于各种细节,也习惯了掌控一切,他却没有注意到在世博会上发生的一起事件。六月十七日,冷藏馆里发生了一起小型火灾。冷藏馆是园区西南角一幢像城堡的建筑,由赫拉克勒斯钢铁厂修建。冷藏馆的功能是生产冰,储藏参展商和餐厅的易腐坏货物,并且运营了一家溜冰场,面向那些想体验在七月滑冰的新奇感受的游人开放。这栋楼属于私人资产,除了批准设计之外,伯纳姆和这栋楼的修建没有任何关系。奇怪的是,设计这栋楼的建筑师名为弗兰克·P·伯纳姆,但是确实和伯纳姆没有亲属关系。

火灾的源头是中央塔顶的化铁炉,不过很快就得到了控制,只造成了一百美元的损失。即便如此,这场火灾还是让保险承保人对这栋楼展开了仔细的检查,检查的结果让他们吓了一跳。设计中的一个关键部分根本就没有修建。这使得七家保险公司取消了他们的保单。消防处长兼世博会消防部门的代理负责人爱德华·W·墨菲告诉保险承保人委员会,“这栋楼带给我们的麻烦比园区其他建筑都要多。这是一栋质量低劣、极易失火的建筑,很快就会化为乌有。”

没有人向伯纳姆报告这场火灾,没有人告诉他保单被取消的事情,也没有人告诉他墨菲的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