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摇晃的江山 四、巅峰时刻

连张角可能都没想到,老天爷给他送来的贵人,竟然是个宦官。

此时,当卢植磨刀霍霍,准备一举拿下张角时,刘宏派来一个小黄门,到前线来视察形势。

这小黄门,名唤左丰。视察工作是挂名,实际上这家伙是上前线敲诈来的。

一般情况下,宦官们只要看到你要打赢了,准备被封侯受赏时,就主动找你索钱。用宦官们的说法,这就是口水费。如果你肯给钱,他们肯定是好话说到底,到皇帝那里把你吹得天花乱坠,如果连一个子儿都不想出,别说封赏,你就是连官场都别想混了。

宦官们捞钱的态度,从来都不问对象,手长得很。所以当小黄门出现在部队里时,有人告诉卢植,小黄门来了,你得给点好处把他打发走,不然后果很严重。

很可惜,左丰找错对象了。卢植一听,坚定地吐出一句话——想要钱,一个子儿都没有。

老子在前线拼死拼活,你晃悠悠地想来捞钱,这世界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然而卢植却怎么也没料到,他没让左丰捞到便宜的后果是:自己不但没捞到便宜,还差点丢了老命。

左丰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回到了洛阳。他告诉皇帝刘宏,张角就躲在广宗城里,那一小撮强盗好对付得很,可卢植却贪生怕死地躲在军营里不战,我想呀,他大概是想等着老天爷用雷劈死了张角才出来了。

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左丰这边一瞎侃,刘宏就跳起来了。马上下诏,逮捕卢植。

不久,卢植被人家用囚车押回洛阳,减死罪一等。同时,拜另外一人为东中郎将,代卢植征伐张角。

这新上任的中郎将,是个新面孔,但是后来他混成老油条时,只要是汉朝人,一提到他,无不恨他。

因为,这个人就是传说中人见人恨的董卓。

董卓,字仲颖,皇甫嵩老乡,陇西人。这家伙最大的特征,就是粗猛而有谋略,臂力过人,骑马左右射箭,甚是了得。

人生在世,英雄不是一天练出来的,奸人也不是一天打造成功的。董卓年少时,就曾经跑到少数民族地区跟人家玩了,所以只要在羌胡之地,提起董卓的名字,他们无不肃然起敬。

就这么一个不安本分的家伙,初出道时,竟然是以良家子为羽林郎。其实仔细研究,这也是不奇怪的。很多青年,刚踏入社会,不都是腰板很正,一副为天下而请命的模样吗?后来如何?有些不还是沉沦了吗?严重的还混成了遗臭千古的奸人。

董卓年轻时,也是很有追求的。他第一个跟随的是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在军中任职司马,共击叛羌,有功,被拜为郎中,还得了九千布匹。

董卓被拜为东中郎将之前,换过几个工作。先是当西域戊己校尉,犯罪被撤职,后又被拜并州刺史,河东太守。

刘宏可能认为,皇甫嵩是陇西人,董卓这家伙,也是陇西人,皇甫嵩能打,他也应该是可以的。

董卓是挺能打,这点是没错的。但是刘宏可能忽略了一点,对于羌人,董卓很有办法,但是对于张角这些头戴黄巾的造反兵来说,那就不一定好使了。

很快地,事实也证明了,董卓并不好使。

八月,皇甫嵩在苍亭又打了一场胜仗。在广宗城这边,董卓也对张角开打了。然而董卓连攻几天,也没能拿下左丰口中弱小的广宗城。

当消息传到洛阳城时,刘宏拍拍并不笨的脑袋,想都想出来了,广宗城并不弱小,他是被那小黄门忽悠了。

事到如今,他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唯一的办法,就是争口气,派人把张角端了。

八月三日,刘宏下诏,把董卓撤掉,以军法处置。接着,紧急调来了一个真正靠谱的人收拾张角。

在这里,董卓也应该是个冤大头。如果真有便宜让他来捞,那多出点钱贿赂小黄门左丰,也没什么。问题是这家伙把人家卢植害了,还把自己也坑进去了。这是什么道理?

想来想去,除了郁闷,还是郁闷。

回到前面,刘宏调来对付张角的人,正是前面屡战屡胜的皇甫嵩。

冬天,十月。这个冬天来得有点早,就在这个早冬,皇甫嵩的部队开到了广宗城外,硬对硬地跟黄巾军打了起来。

先出来挑战皇甫嵩的,是张角的老弟张梁。双方在广宗城外大战一天,打得难舍难分,一天下来,皇甫嵩啥便宜也没占到。

这时,皇甫嵩终于明白了,卢植当初为什么广修墙、深挖洞、修云梯,就是看破了一点——张角是一块真正难啃的骨头。

第二天早上,皇甫嵩宣布,全体战士就地休息,等候命令。

不得不承认,皇甫嵩是天生狡猾的猎人。他一直站在城上,眺望远处的敌人,就好像一个绝世高手,以天地为棋盘,苦苦地思索着。

兵法有云,胜仗不是打出来的,而是敌人犯错让出来的。在皇甫嵩看来,张角率领这帮亡命之徒,如果跟他们硬拼,是自讨苦吃。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他们出错。

一招不慎,全盘皆输。就像之前的波才将军一样,在皇甫嵩鹰眼之下,露出了那致命的一招错棋。这时,皇甫嵩发现,张角的黄巾军,露出了一个致命的弱点。

皇甫嵩发现,黄巾军上战场的时候,特别卖命,然而一休战时,就显示出松弛懒散的景象。在他们看来可能自以为很牛,政府军不敢来招惹,他们其实并不知道,碰上狡猾的对手,人家是很容易偷袭他们的。

很不幸,他们就偏偏碰上了绝世猎手皇甫嵩。

这根本就不是训练有素的造反军。就在那一刹那,皇甫嵩又露出了笑容。他坚信,跟张角面对面博弈的这盘棋,他赢定了。

但是,皇甫嵩没有偷袭。而是带有半偷袭的性质,跟他们决战。这注定是一场恶战,成败就在此一举。

天刚微微亮,全军已经吃饱睡足,皇甫嵩整军出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黄巾军冲去。果然是一场恶战。双方从早上缠斗到黄昏,黄巾军终于顶不住了,全线崩溃。

统计结果如下:张梁阵亡,俘虏三万余,有五万余被追杀,投河溺死。

但是,他们找来找去,却找不到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黄巾军的总头目:张角。不久,他们终于找到了,原来张角已经病死了。

皇甫嵩也不客气,命人把张角尸体挖出,砍下头颅,送到洛阳城吊在城上示众。十一月,皇甫嵩再度出击,斩杀张角的另一位老弟张宝,俘虏和被杀的有十余万人。

至此,只半年多时间,黄巾军的天公、地公及人公,全被干掉。

刘宏提到嗓子眼里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战争如买卖,有卖就有买,这次他真赚大了。接下来,自然就是召开庆功会了。刘宏下诏,拜皇甫嵩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总共享有八千户。

皇甫嵩一战定乾坤,名震天下,功劳不朽,说话好像也管用了。他奏请刘宏,免冀州百姓一年田租,这爱钱如命的皇帝,竟然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于是,冀州百姓为皇甫嵩写了一首歌。

歌曰: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我们仿佛再一次听见,高祖刘邦当年那首苍劲的歌谣: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声袅袅,有人眺望长空,听得如痴如醉,时光仿佛把他带回了那不可逆的历史。良久,曲罢人静,他方才缓缓回过神,仿佛有如神助,一股可怕的神力,自心底涌上,像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决定去见皇甫嵩。

这个被歌声感染的人,叫阎忠,曾经当过信都令。他来见皇甫嵩,主要是从那冀州民谣当中,仿佛嗅到了皇甫嵩有高祖刘邦之气。

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怂恿皇甫嵩造反。

世间有很多政治投机者,然而像阎忠这般胆大包天的,可以说是东汉开国以来第一回。他是这样告诉皇甫嵩的:“圣人顺时以动,智者因几以发,今将军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保大名乎?”

皇甫嵩听得一愣,问道:“何谓也?”

阎忠一一道来,基本意思是这样:短短时间,你就把黄巾军收拾了,天下震动。就算汤、武在世,也没你的本事大。可是您这么大的本事,却北面侍奉一个庸主,甘心吗?

听到此,只见皇甫嵩假装糊涂,回了一句话:“我这当臣子的,有啥不甘心的呢?”

阎忠说道:“你想想呀,当年韩信是怎么死的,就是因为刘邦曾经满足过他,他就一直念念不忘,不听蒯通的话三分天下。今天主上弱于刘、项,而你权重于韩信。如果不先下手为强,估计你又是一个韩信的下场。所以我强烈建议你,以你非凡之力,去建非常之功,诛宦官,除群恶,澄清天下,南面称制,这才是你应该去做的。”

听到此,皇甫嵩再也装不下去了。

只见他轻轻叹息,说道:“得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黄巾军新结易散,比起当年的秦、项两军,差得远。况且,人未忘主,天不祜逆。如果你再给我虚造一些不世之功,估计连晚上都熬不过去了。算了吧,此事到此为止吧。”

阎忠无话,独身逃亡,从此杳无音信。

这就是人臣皇甫嵩,被喻为汉朝最后的战神,却以笔直之身,为汉朝站最后一道岗。

尽管他被捧杀过,被侮辱过,但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信念。人生在世,天地可鉴,面对汉朝,庸主自惭,而他将无愧于心,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