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种情形虽非绝无可能,但总也是一种巧合。他在看这篇文章之前,注意过作者的名字,所以他立时道:“贝沙博士?”

老绅士显得十分高兴,伸出手来,原振侠一面和他握手,一面作了自我介绍。贝沙博士十分奇怪:“医生怎么会对一场奇异的地震有兴趣?”

原振侠道:“相当特别的原因!嗯,你文章中说,这场地震,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

贝沙博士摇头纠正:“不是绝对,只是说它不应该发生。理由在文章中已说得很明白了……”

原振侠点头:“因为那地方,不是地球上的地震带,从来未曾有过地震的纪录……难道不能有新的地震带产生?”

贝沙伸手在鼻子上抚摸了一下:“我是一个地质学家,从三十年前开始,专门研究地震学,地球板块理论的建立,我出了相当的力。我熟悉地球的结构,何况,热感应的高空摄影,把地球上会发生地震的地区,调查得清清楚楚;人造卫星一直在高处监视,每四十八小时,就有报告传到研究中心……”

贝沙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了一停:“青年人,你还认为,有突然产生新地震带的可能吗?”

原振侠摊了摊手:“可是,事实上,的确是有一场地震发生了……”

贝沙的神情变得极迷惘:“是,里赫特级六点二,极强烈的地震!事实上,我宁愿相信,不知什么政权在那山区进行了极强的地下核爆,也不愿相信那里曾发生过一场地震,因为,那不可能……”

贝沙博士说到这里,神情激动,陡然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原振侠才注意到他有点跛,所以身子倾向右边。他顺手抓起了手杖,用杖尖在地下顿着,发出啪啪的声响:“要是找不出原因来,人类的地震学,将完全被推翻,不能成立……”

贝沙的大声和动作,引得贵宾室中,人人都向他望了过来。原振侠忙和他作了一个手势:“别激动,博士,我倒觉得,人类科学之中,地震学是相当薄弱的一环。至今为止,人类还不能准确地预报地震,大地震造成的生命财产损失,是所有灾害中最强烈的……”

贝沙博士的神情变得十分难看,有一种失败者的沮丧。他喃喃地叫了一句:“所有自然灾害……有许多人为的灾害,能造成比任何地震不知大多少倍的损失,例如世界大战!”

原振侠也很同意他这个见解,所以点了点头:“既然人类对地震认识不多,那么,一场不知原因的震动,也就可能发生。重要的是,它已经发生了……”

贝沙博士无话可说,只是苦笑,用手在脸上用力抚摸着,现出疲倦的神情来。说话的神态,像是在自言自语,可见他心情十分沉重。他道:“那里是一个矿区,在地震过后,许多矿洞都震塌了……”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望着原振侠:“你或许不知道,在地震时,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矿洞之中……”

原振侠点头:“我知道,被建筑物倒坍压死的人多,矿洞上面是整座山或整个大地,反倒不易崩塌。所以,在可怕的唐山大地震之中,当时正在煤矿矿坑下工作的三万多个矿工,遇难的不过几十个,而在地面上,遇难人数超过三十万人……”

贝沙感到有点意外:“想不到你对地震的新闻,那么注意──”

虑振侠苦笑:“那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大惨剧,多少要有点了解……”

贝沙用力一挥手:“地震过后,我第一时间到达灾区,却发现了十分奇异的现象。那地方盛产水晶,十之八、九的水晶矿洞被封死了,像是整座山忽然向下沉了下来,以无可抗拒的巨大力量,将所有的矿洞都压坍,乃至消失……”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他不明白,自然也不能乱表示意见。

贝沙又苦笑了一下:“其中有一个主要的山峰,塌陷最甚,竟然达到二十二公尺。那情形,像是用沙堆了一座山,在沙山下挖了许多洞,然后,再一锤敲在沙山上所形成的后果一样……”

原振侠仍然没有表示什么意见,贝沙指着那篇文章:“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我估计,就算有十个或更多的专家参加研究,从各方面搜集资料,能在十年之中找出原因来,就算好的了。何况,各国政府只是忙于增加军备,拨出来作地震研究的经费,说出来笑死人……”

原振侠道:“对,我的一个朋友和你有同感。他说地震是地球上最大的自然灾害,说地球总有一天要毁灭在地震上,也不算夸张,可是人类花在研究地震上的人才和金钱,却少得不成比例。他曾算过,人类如果不造步鎗,省下的那笔钱,已经比全世界研究地震的经费多!他还说,这种情形要是给外星人知道,不知会把地球人列为什么等级的生物!”

原振侠的那一番话,使贝沙博士听得悠然神往,忍不住大声鼓掌:“真精釆,你这位朋友,他也是地质学家?”

原振侠摇头:“不,他只是有感而发。”

贝沙吸了一口气:“这次地壳的震动……整个山形都起了变化,毫无疑问,是属于地壳的变动……还有一个极怪异的现象,就是那个塌陷了的山峰,峰顶竟然凹陷下去,像是一个火山口!”

原振侠想说话,贝沙一下子拦住了他:“绝不是火山地震,根本没有火山爆发……而且那个山峰的形状很奇特,有一个一百多公尺高的尖削的主峰。”

贝沙说到这里,原振侠陡然作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在那一剎间,他只觉得这一句话,熟悉之极,曾听什么人说起过。

接着,他立刻想起来了:李加曾在机场和他说到过那个山峰。他忙又向贝沙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下去。

贝沙道:“那主峰的最顶处,只不过十多平方公尺,却突然凹陷了下去,这不是奇怪之极吗?”

原振侠皱着眉:“那一带,是十分偏僻的山区,没有什么人到过。那山峰上的情形,可能原来就是凹陷下去,不曾为人发觉?”

贝沙笑了起来:“青年人,你真会假设!一个山洞,或是山顶上有了一些什么变化,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一个地质学家可以轻而易举就辨认出来。我搭直升机上去,缒落下来,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极短时间之前所形成的……”

原振侠脱口道:“在那个山峰之下,有一个相当大的水晶矿洞。”

贝沙博士一听,神情讶异之极,连声音也高了八度:“你怎么知道?”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欲语又止,终于只是摆了摆手,没有说出什么来。贝沙等了一会,没见他说话,用十分奇异的目光望着他,原振侠笑了起来:“山区的印第安人,有一个传说……”

贝沙立时接上:“我也听说了,崩陷了那么多矿洞,而遇难的人数又不是很多,原因是当地人早知道大山会发怒,所以拒绝进矿洞工作……”

原振侠又问:“你也知道了大山会发怒的原因?”

贝沙说:“说是……矿务公司把大山的精灵开采走了?”

原振侠又点了点头,贝沙一副忍无可忍的神情,大声道:“嗨!小伙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你到过那个矿区?”

原振侠指着杂志:“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看你的文章?因为我才会晤了一位,来自那个地区的矿务工程师……他向我讲了一件十分奇特的事!”

贝沙现出极有兴趣的神情:“你有时间?”

原振侠笑:“大概还可以转述一下,但是我不认为这件怪事和怪异的地震有关……”

贝沙博士竖起了一只手指,指着原振侠:“A=B,B=C,就是A=C!”

那是代数学上最简单的一个公式,原振侠知道他在这时,这样说的意思是:这场地震是一件怪事,自己要说的,也是一件怪事,怪事等于怪事!

就算怪事不等于怪事,那么,怪事和怪事之间,至少也有若干共通之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别期望太高,那件怪事和怪地震之间,可能一点关系也没有……”

贝沙叹了一声:“不瞒你说,由于这场地震实在太怪了,我接受任何假设。刚才我说过,我假设过强烈的地下核爆。我也会作进一步荒谬的假设,去假设有一个外星人的基地,在那座大山下面,而基地中的一些设施又发生了意外,所以才有震动……”

原振侠笑了起来:“博士的想象力竟然如此丰富,那可以假设一下,这宗奇事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简单扼要地,把那个大水晶瑙被开采出来,把唐勒工程师的失态,把最后最神秘不可思议的结果,都告诉了贝沙博士。

贝沙一直没有打岔,听得极用心,只是不住发出赞叹声。诸如:“真是大自然的杰作!”、“只有懂得地质学的人,才知道它的奇妙!”、“七千万年的奥秘,谁能解得开呢?”等等。

听他的那些赞叹词,他像是十分同情唐勒的做法。

原振侠补充说:“还有十分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地震发生时,有人看到那个失了踪的大石球,悬在那座山峰……就是突然凹陷了下去的那个山峰上……”

贝沙博士的双眼睁得老大,样子迷惑之极,过了好半晌,他才吁了一口气。

原振侠道:“博士,请运用你丰富的想象力,设想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能接受一切假设!”

以原振侠经历之怪异,的确可以接受一切的假设,只要能假设得出来!

贝沙急速地眨着眼,看来,他虽然是一个科学家,但却有十分丰富的想象力。这时,正在努力作他的设想。

可是原振侠对贝沙,却没有寄以多大的希望。当日,他们听李加说怪事的发生,听的人之中,想象力丰富的人还少了么?

单是年纪最小的温宝裕,异想天开起来,就可以叫人目瞪口呆。连那么多人都作不出假设来,贝沙博士又能有什么新的意见?

所以,原振侠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贝沙才道:“那个大石球,人人都以为它是一个大水晶瑙,但实际上,它不是……”

原振侠连“那么它是什么”都懒得问,只是翻了一下手掌,请他继续说下去。

贝沙的脸红了起来:“那是一个生物,一个……活物!”

原振侠不知该如何作表情才好,只好怔怔地看着贝沙。贝沙吸了一口气:“当地人当它是山的精灵,或是称它为山精,或是山灵。它是活的,主宰整座大山,它离开了实验室,飞向半空,在半空中,对山峰施以巨大无比的压力,令山峰变形、矿洞崩陷、大地震动!”

贝沙对他自己的假设,还相当相信,不但说的时候神情认真,而且,说了之后,胸脯起伏,显得十分激动。

原振侠终于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反应了,他长叹一声,表示对贝沙想象力的敬服。

贝沙瞪大了眼:“每一座山脉的年龄,都以千万年计,在那么悠远的年代中,什么事都可以发生……”

原振侠又叹了一声:“恭喜你,已找到了那场怪异地震的原因……”

贝沙博士居然涨红了脸,他这时才听出原振侠是在讽刺他,他无可奈何道:“由于事情太怪,每一个可能都不能放过……”

原振侠由衷地道:“如果你再要回山区作研究,李加工程师会是一个好伙伴!”

贝沙忙道:“当然我要回去,我到美国去,请几个人,找一些资料,寻求一些协助……”他讲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你知道,这种奇异的天崩地裂,如果是任何力量所造成的,那么这种力量就可怕之极。发生在偏僻的山区,不会有大损失,如果发生在人口稠密的地区……”

贝沙讲到这里,发出“嘿嘿”两声干笑声,没有再讲下去。

原振侠也没有要求他再讲下去,因为有少数科学家,的确正在研究如何掌握自然力量的方法。例如人为的地震海啸,人为的旋风暴雨,人为的严寒酷暑之类,不过原振侠并不认为,已经有人研究成功了!

虽然言之凿凿,都说近年来,世界各地的气候大大反常,正是由于有人掌握了这种力量,在肆虐的缘故。可是相信的人,也不会太多,只是承认各地气候异常,确然十分怪异而已。

原振侠淡然一笑:“如果有人向你预约这种力量,你倒可以多一些研究基金了!”

贝沙没有再说什么,看了看表:“我要上机了,很高兴认识你!”

原振侠道:“我也是,在那件奇事上,我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虽然未能解开整个谜团,也是好的。”

贝沙忽然道:“看来你对奇怪的现象十分有兴趣,为什么你不去作实地调查?”

原振侠摊着手:“李加曾邀请过我,可是在这之前,我已经接受了一个女孩子的邀请!”

贝沙作了一个充分了解的神情,提起皮包,握着手杖,走了出去。原振侠在二十分钟之后,也上了机。他和贝沙博士的偶遇,当时谈得很愉快,但他也不觉得事情有什么特别重要,所以一上飞机,想起快可以在巫师岛上和玛仙见面,早把贝沙博士的那一番谈话,从记忆之中淡出了。

到了太子港,原振侠向一间租船公司,租了一艘性能良好的游艇,不雇任何水手,他一个人驾着船出发。

当他驾船向北驶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海面上被晚霞一映,霞光万道,美丽之极。顺着火红的夕阳,彷佛自海面起,有一条金光大道,可以直通到这个大火球去!

原振侠把驾驶工作交给了自动驾驶系统,他在船首的甲板上,舒服地坐了下来。让逐渐加浓的暮色,把他的身子,把船,把整个海面,慢慢包起来。

从船速和距离来计算,原振侠估计,明天中午时分就可以到目的地。这一段时间如何打发呢?兴奋使他无法睡得着,一个人持着酒杯,又有一种异样的寂寞感袭上心头,使他不由自主长叹了几声。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又自然而然,想到了唐勒和那个失踪了的大石球,当然也想起了贝沙的假设。

贝沙假设那只大石球是山精,一种活物!

良辰美景好象也曾这样假设过,不过她们说大石球长了脚出来,走掉了……地上没有痕迹,会不会长翅膀,飞走了?

为什么设想大石球长脚长翅膀?当然因为地球生物,是有脚有翅膀的缘故。

如果那大石球竟然是一个活物,那当然不会是地球上的生物,为什么一定要有脚有翅膀?

活物可以是任何形状!

活物可以像狮子,像牛犊,脸面像人,像飞马。活物可以遍体内外都布满了眼睛!

〈启示录〉第四章中,两次提到活物的眼睛。一次在第七节:“前后遍体都满了眼睛。”另一次在第八节:“遍体内外都满了眼睛。”

随便怎么去设想,怎么把这种长满了眼睛的活物具体化呢?“遍体内外”,体外的眼睛自然看得到,体内的眼睛怎么能看得到呢?

而且,眼睛长在体内,要来看什么?当然看不到外面的世界,那么,是不是用来看自己的内心?

别人要看这种活物体内的眼睛,用X光透视会有用?就像要看到那个大水晶瑙的内部一样,必须动用X光透视?还是那大石球之中,色彩缤纷艳丽之极的那些结晶,根本不是水晶柱,只是一种活物体内的眼睛?

原振侠的思绪之中,布满了问号,却一个也得不到答案,连设想都没有!

如果接受“活物可能是任何形状”的概念,那么,活物自然也可以是一个大石球(唐勒工程师就一再强调,那大石球想“告诉”他一些什么)。既然是活物,当然会移动,大石球是自己离开,甚至带走了唐勒……

原振侠想到这里,挺了挺身,望着闪耀着微弱光辉的海面,大口喝了一口酒。他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因为在那一剎间,他想到了一件被大家都忽略了的事!

在怪事发生之后,人人想到的只是:那大石球到哪里去了?却没有人想到,唐勒到哪里去了?

自然,形成这种现象,也情有可原。因为唐勒是人,人会走来走去,会利用交通工具远赴他方,也会在不想见人的时候藏匿起来。一个人不见了,并不能算是一桩怪事,远不如一个大石球突然消失来得怪诞。而且,所有的人,连在那一刻之前的原振侠,想到的都是:唐勒把大石球带走了。

从来也没有人想到过,可能是大石球把唐勒带走了……自然,那首先得假定,那大石球是一个活物!

找那个怪异的大石球很难,因为它究竟是什么,一点也不知道。它曾被肯定是一个巨大的蛋形水晶瑙,并且曾用了所谓科学仪器来作鉴定。但是在怪事发生之后,对它是不是一个水晶瑙,应该有最低程度的怀疑!

它究竟是什么?在没有答案之前,要找寻它当然困难。而唐勒是人,一个地球人,这一点,可以肯定。要找寻他,自然容易多了!

唐勒一直和那大石球在一起,甚至可以肯定,他是和大石球一起消失的。只要找到唐勒,就可以解开许许多多谜团!

原振侠觉得自己这时想到的意见十分可行,应该和李加联络一下。他拿起了那瓶酒,进入了驾驶舱,在通讯控制台前坐了下来,寻找着可以作长程无线电通讯的设备,按下了几个掣钮,戴上了耳机。先是听到了一阵杂乱的声响,接着,是一阵节奏热烈的南美音乐,不知是哪一个电台的播音。

在经过了十五分钟的努力之后,原振侠发现他并没有可能和李加联络,他正准备放弃时,突然听到了十种十分奇异的声音。

这时,原振侠在使用的,是一具性能相当好的无线电通讯设备。这种设备,既能发射无线电波,也能接收。

无线电波是在空间传播的电磁波,早已被普遍应用在通讯方面。所以,通过一具可以接收无线电波的通讯仪器而听到声音,那并不足为奇,那正是它的正常功用。只是这时,原振侠听到的声音十分奇特,乍一听,听不出那是什么声音来。

原振侠怔了一怔,先把音量放大,再小心调整着频率,以求把这个声音听得清楚一些。一分钟之后,他听得比较清楚一点了,他听出,那是一个男人,正在声嘶力竭地叫嚷!

他一定已叫了很久了,所以声音听来哑得,像是一大堆粗硬的砂粒,放在一起用力搓揉。所以一时之间,听不清楚他在叫些什么。只是在那种声调之中,听得出在发出呼叫的人,心情惶急、紧张、恐惧、惊骇,都到了一个人能在声音之中所能表现的极限!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任何人一听得有这样的叫嚷声,都会自然而然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那么着急?

这个人用了他生命中的每一分力量,想告诉别人一点什么讯息?人人都会想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原振侠也不例外,他用心听着。

那声嘶力竭呼叫着的人,声音越来越哑,可是他还是不断在叫着。渐渐地,原振侠总算隐约可以辨认出一点叫的人使用的语言,那是西班牙语。

他叫的话,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一句:“来不及了,太迟了!来不及了,太迟了!来不及了……”

原振侠听清楚了那声音在叫的话之时,一听就知那声音重复着这两句话,不知有多少次了。

原振侠不禁摇头,那个在大声疾呼的人,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不知道他所说的“来不及了!太迟了!”是指什么事而言。而他那种带着深切无比悲哀的声音,也确能使人相信,他说的那件事,真正已经来不及防止、挽救,太迟了,必然会发生!

问题就在于:既然事情必然会发生,他还通过无线电通讯,大声疾呼有什么用呢?

事情必然会发生,事先有警告,和事先没有警告,又有什么分别?还不是一样!

原振侠在这时候,忽然又想到了一句中国的古老话:“在劫难逃!”

不论是人是物,小至芥子,大至宇宙,如果在劫,那就难逃,事先的警告再多,又有什么用?若是能逃得出去,那就不叫劫数了!

原振侠的思绪凌乱飘忽,他先想到的是,这种叫嚷,可能是不知道哪一个电台的广播剧,或是什么广告上的新噱头。

可是听了片刻,又觉得不像。他又想到,那可能是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的恶作剧。

果然,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耳机中又传来了不少用西班牙语发出的责斥声,都在责斥那个喊叫的人。可以以其中一个人的责斥作代表:“你鬼叫什么?什么事情来不及,太迟了?”

可是那个在喊叫的人,像是接收不到他人的讯号,只是自顾自叫着。

原振侠并没有把这件事特别放在心上,在听了几分钟后,仍然没有什么进展,他已经取下了耳机来。

就在耳机将离开他的耳朵时,他先是听到了那嘶哑的声音,发出了一下浓浊的喘息声!接着,又听得他道:“能有人联络巴西水晶矿务公司?快讲,快讲!”

那声音的这一句话,说来也是极其含糊不清。若不是原振侠早知道,有“巴西(巴拉圭西部)水晶矿务公司”这样的机构,他乍一听,也一定不能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可是,他要求和那个机构联络,这一点,倒是很容易听得明白。

原振侠也立即听到,又有好几个人几乎在同时间问:“和甚么联络?请你再说一遍……”

可是在一片追问声中,那人的声音突然静止,再也没有了下文。

那些人……多半是业余无线电通讯的爱好者,还在不住追问,并且互相询问,是不是听清楚了那人要求和什么地方联络,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原振侠忍不住调节了几个掣钮,把他听到的传送出去:“那人说,要和巴拉圭西部水晶矿务公司联络……”

几个人立时十分高兴,都表示他们会尽一切去办。因为听来,发出叫唤的人正着急无比,想要世人听到他传出来的讯息。

原振侠且不将耳机除下,可是也没有再听到那人的声音。

这时候,他心中想的只是:为什么偏偏又是这个矿务公司?

在这个矿务公司的矿区中,发生的怪事已经够多了,怎么还要加上一桩?

这个声嘶力竭在叫着:“太迟了,来不及了!”的人,为甚么要和矿务公司联络?这一切,是不是一连串怪事中的一环?

原振侠本来还想对那些业余通讯者说,若是和那水晶矿务公司联络上了,可以和一个叫李加的工程师接头。但是他想了一想,并没有那么做,他的身子斜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伸了一个懒腰,又回到了甲板上。

海面十分平静,船的速度虽然很高,但一点都不觉得。茫茫大海之中,极目看去,看不到有任何其它的船只。

感情丰富的原振侠,在这时,突然感到了无可抗拒的寂寞,带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挤进了他的体内。他甚至要张大口喘气,以求在心理上抵消这种重压。

天地之间彷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并不怕一个人独处,他在这时一再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并没有多大作用。

他大口喝酒,想起了好朋友年轻人,在公主死了之后的酗酒情形。他自己问自己:“年轻人为了公主,我为了谁?”

竟然没有答案,或许,就是为了自己?

原振侠带着一颗悬宕在半空中的心,长叹一声,在甲板上躺了下来。

他思潮起伏,不着边际,时喜时悲,时叹时笑,时间倒也悄悄溜过。他不能肯定自己有没有睡着过,但当朝阳浮上水平线时,他远看那从海水尽头处,慢慢浮起来的巨大无比的火球,倒也精神奕奕,不觉疲倦。

他在略微修饰一下自己之后,再回到驾驶舱,先检查了一下航行的方向,发觉再过四小时,就可以到达玛仙所给的那个经纬度。想起一个美丽的、位于汪洋中的、与世隔绝的小岛,想起岛上只有他和玛仙两个人,原振侠不禁悠然神往,竟有点无法详细去想象那种快乐的时光。

纯粹出于好奇,他又在通讯设备前,拿起耳机来听了一会,却除了正常的电台通讯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古怪呼叫声。看来昨夜听到了那可怕的嘶叫声,全属偶然。

想起了那嘶叫声,原振侠心中仍不免凛然。因为那人的叫声中,充满了绝望,不知有一股什么力量,使听到的人很不舒服。

天色大明,阳光普照,原振侠在船头望着碧波大海,向四面望去。在极远之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小岛的淡淡影子,由于太远了,那究竟是浮在海上的一个岛,还是悬在天际的一朵云,也未能肯定。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原振侠的心中,不免有些紧张。想到他要和玛仙在一起,将无可避免,必然发生的一些事,他有一种异样的心痒难熬的感觉,整个人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只是不断地在甲板上踱来踱去。许多次奔进驾驶舱,去校正根本不必校正的航行路线。

雷达探测早已探到了巫师岛,用望远镜向前看去,也可以看到那正在海面上耸立着的风姿绰约的小岛了。

本来,在海上的每一个小岛,都是一样的,可是想想看,在那个小岛上,有玛仙那样绝顶美丽的女郎,那自然使人在感觉上大不相同……

小岛越来越近,岸边高耸的椰树,都可以一棵棵数出来了,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通讯台上传来了信号。原振侠忙取过耳机来,他也立时听到了玛仙的声音。

自从他认识玛仙开始,玛仙的声音一直悦耳动听、爽朗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