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年的第一天,吉娜薇薇告诉我她要骑马到克瑞福公馆去看外祖父,并希望我陪她去。

我想再看那老房子一次一定很有意思,所以我马上同意了。

“我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吉娜薇薇告诉我,“我们总在新年时去看外祖父,所有的法国小孩都一样。”

“这是美好的习俗。”

“当大人饮酒吃配酒的蛋糕时,蛋糕和巧克力端出来给孩子们,然后小孩弹奏钢琴和小提琴展示进步情况,有时则背诵点东西。”

“你也要这么做么?”

“不,不过我该讲我的教义问答,我的外祖父喜爱祈祷文,甚于钢琴或小提琴。”

我怀疑拜访那幢奇怪的老房子她是什么感觉,无法拒抗的,我问:“你喜欢去吗?”

她皱着眉,看来蛮困惑的,“我不知道,我想去,不过然而……当我在那儿时,有时候我觉得我再也受不了,我想要立刻逃跑,而且再也不回去。我母亲过去谈了非常多有关它的事,让我觉得自己已经住在里面了,我不知道我想去或是不想去,小姐。”

当我们抵达房子后莫瑞克领我们入内,并带我们去看老人,他比我上次见他时看来虚弱得多。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外祖父?”吉娜薇薇问。

而他没有回答,她将双唇贴近他的耳朵,并说:“新年!所以我来看你了,劳森小姐也在这里。”

他听到我的名字,点点头,“你能来真好,请原谅我不能起身……”

我们靠近他坐下,不过他变了,他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平静,它们看来像个迷路的人,拚命想找路走出丛林。我想他要寻找的是记忆。

“我可以拉铃吗?”吉娜薇薇问,“我们非常饿,我会喜欢我的蛋糕和巧克力,我确定劳森小姐渴了。”

他没有回答,所以她拉铃,莫瑞克出现了,她吩咐她要的东西。

“外祖父今天不太好。”她对莫瑞克说。

“他过的日子很糟,吉娜薇薇小姐。”

“我不认为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吉娜薇薇叹息,然后坐下,“外祖父,”她往下说,“圣诞节晚上古堡有一场寻宝,劳森小姐赢了。”

“唯一的宝藏在天堂。”他说。

“噢!是,外祖父,不过当你等待时,在地球上能找到一些也不错。”

他看来很困惑,“你说了你的祈祷文吗?”

“早晚都有。”她回答。

“还不够,你,我的孩子,你必需比多数人更热切的祈祷,你需要帮助,你带罪而生……”

“是的,外祖父,我知道我们都是,但是我真的有说我的祈祷文,拉诺叫我的。”

“噢,好拉诺!永远的拉诺仁慈,她是个好灵魂。”

“她不会让我忘了我的祈祷文,外祖父。”

莫瑞克回来带着酒、蛋糕和巧克力。

“谢谢你,莫瑞克。”吉娜薇薇说,“我来处理。外祖父,”她继续,“圣诞节时劳森小姐和我去参加一个派对,他们有耶稣诞生像还有放有王冠的蛋糕。我希望你有一大堆儿子女儿,那么他们的孩子就会是我的表兄弟姊妹,他们今天会在这里,我们可以有个带有王冠的蛋糕。”

他没有听她的,将他的注视转向我,我试着想制造些谈话,但是我唯一想到的是囚室般的房间以及放着鞭子、苦行僧服的衣柜。

他是个宗教狂——非常明显,但是他为何变成如此?法兰可丝在此过的是何种生活?为什么他中风时她去世?那是因为她受不了没有他的生活吗?没有这个男人——这幢灰黯房子中目光狂野骷髅似的宗教狂,带着那个囚室和柜子……在她嫁给伯爵而古堡是她的家时,每一个人都不会像你一样想到这种光荣命运……

我反省我的想法,是什么让我想到这种事?一种光荣命运……当一个人去忍受它——是的,忍受——就是这个字……并杀了自己。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开始只是无聊的好奇却变成为燃烧的求知欲?但是,我很快的告诉自己,这里面没有不寻常的地方。这种对他人事务的热爱是得自遗传,我有这个好奇心去探究别人心中的动向,正如我深深关心为何一个画家采用这个主题,为何他如此描绘,在他的阐释的背后又是什么,他如何用色彩及调子?

那老人无法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去,“我看不清你,”他说,“你能走近些吗?”

我把椅子拉近他。

“那不对,”他耳语,“大大的错。”

他对自己说,我瞥一眼吉娜薇薇,她正忙着从莫瑞克端来的盘子中选一块巧克力。

“法兰可丝一定不能晓得。”他说。

我知道他心神错乱,我是对的,我曾想到他不如上一次见面时的他。

他细看我,“是的,你今天真的看起来满好的,很好。”

“谢谢你,我觉得不错。”

“这是个错误……这是我的十字架,我却无力承担它。”

我一言不发,想着我们是否该叫莫瑞克。

他没有把眼光从我脸上移走,而是把自己向椅子后靠,像是很怕我。当他移动时,他身上的毯子往下滑,于是我接住它并为他盖好。他退缩并大叫:“走开,别管我,你知道我的负担,昂娜伦。”

我说:“叫莫瑞克。”

吉娜薇薇跑出房间。

那男人抓住我的手腕,我感觉到他的指甲陷入我的皮肤,“你不该被谴责,”他说:“这个罪是我的,是我的负担,我会把它带到坟墓……为什么你不……为什么我……?噢,这悲剧……法兰可丝……小法兰可丝。走开,离我远一点,昂娜伦,你为什么诱惑我?”

莫瑞克匆匆走进房间,他拿起毯子把老人盖好,并在他肩后说:“溜到外面,那样比较好。”

所以吉娜薇薇和我在莫瑞克将挂在老人脖子上的十字架放入他手中时,走出房间。

“那真……吓人。”我说。

“你非常害怕吗?小姐。”吉娜薇薇近似愉快的问。

“他心神狂乱了。”

“他常常如此,毕竟他很老了。”

“我们不该来的。”

“爸爸就这么说。”

“你说他禁止?”

“不完全是,因为我来的时候他不知道,不过如果他知道,他会说的。”

“外祖父是我母亲的父亲,爸爸因为这个原因不喜欢他,毕竟他不喜欢我的母亲,对吗?”

当我们骑回古堡时,我对吉娜薇薇说:“他以为我是别人,有一、两次他叫我昂娜伦。”

“她是我母亲的母亲。”

“他好像……怕她。”

吉娜薇薇若有所思:“很难想像我的外祖父会怕任何人。”

然后我想到我们在古堡中的生活,以某种神秘复杂的方式与死亡联结。我无法制止的向拉诺提到我们去克瑞福拜访。

她摇着头,“吉娜薇薇不该去的,”她说:“最好不要。”

“她想去是因为新年有拜访外祖父母的习俗。”

“在某些家庭习俗是不错……但是不适合其它的家庭。”

“在这个家倒看不出来。”我提示。

“噢,习俗是给穷人的,他们创出一些赖以为生的东西。”

“我想富人和穷人都喜欢它们。但是我希望我们没去,吉娜薇薇的外祖父心神错乱,让人不愉快。”

“吉娜薇薇小姐该等到他找她,她不该有这种出奇造访。”

“他一定大不相同当你还在那儿时……我是说,当法兰可丝还是一个小女孩时。”

“他一直是个严苛的人,对自己和他人都是,他该当个修士的。”

“也许,他也这么想,我看到一个囚室般的地方,我想像他一度睡在那儿。”

拉诺又点头,“这种男人绝不该结婚的。”她说,“但是法兰可丝不明白怎么一回事,我试着让一切都对她显得自然……”

“怎么一回事?”我问。

她锐利的看我一眼,“他不是被塑造当父亲的,他想要那房子像一个……修道院。”

“而她的母亲……昂娜伦。”

拉诺转过身,“她是个病弱的人。”

“不,”我说,“可怜的法兰可丝没有一个快乐的童年……父亲是个宗教狂,母亲体弱多病。”

“我看她是快乐的。”

“是的,她在刺绣和钢琴课中看起来很快乐……她写这些好像她喜欢它们。当她母亲去世……”

“是?”拉诺锋利的问。

“她不快乐吗?”

拉诺起身,从抽屉中的那些小笔记中拿出一本。

“读它。”她说。

我打开它,她曾出外散步,她曾上音乐课,她为正在制作的圣坛台布绣花,她和家庭教师一起上课。一个平凡小女孩的规律生活。

然后来到那段记事:

今早我们在上历史课时,爸爸到教室来,他看来很伤心并说:‘我有个消息给你,法兰可丝,你现在没有妈妈了。’我觉得我该哭却哭不出来,爸爸看着我非常的伤心与坚强,‘你母亲已经病了很久,再也不会好了,这就是上帝对我们祈祷的回答。’我说,我没有祈祷她死啊,而他回答上帝以一种神秘的方式工作,我们为母亲祈祷而这是一个快乐的解脱。‘她的烦恼结束了。’他说。然后他走出教室。

爸爸已经坐在停尸房两天两夜了,他没离开,我也到那儿对死者致敬。我在床边跪了很久并痛哭着,我想那是因为妈妈死了,但是事实却是我的膝盖痛,而且我不喜欢待在那儿。爸爸一直祷告,全是有关原谅他的罪。我好害怕,如果他这么罪恶,那么其它没有祷告像他一半多的人该怎么办?

妈妈穿着晚礼服躺在棺材中,爸爸说她现在平静了,所有的仆人都进来做最后的致敬。爸爸待在那儿,一直祈求原谅。

今天是葬礼,那是个庄严的场面,马匹戴着羽饰及貂毛的装饰,我和爸爸走在序列的前头,黑纱盖着我的脸,穿着拉诺整夜为我赶制好的全新黑洋装。当我们走出教堂时我哭着,站在灵车旁,同时演说者告诉每个人妈妈是个圣人,这么好的人竟然死了好像很可怕。

房子里好安静,爸爸在他的祈祷室中,我知道他在祷告,因为我站在门外可以听到。他祈求原谅,他巨大的罪恶和他一起死去,只有他自己该受苦。我想他是要求上帝,在妈妈进天堂时不要对她太坏,无论那巨大的罪是什么,都是他的错而不是她的。

我读完并抬头看拉诺。

“什么是巨大的罪恶?你发现了吗?”

“他是一个在笑声中都能看到罪恶的人。”

“我怀疑他为何结婚,怀疑他为何不进修道院而在此生活。”

拉诺只是抬抬她的肩膀。


伯爵在新年时去巴黎了,菲利浦和他同往。我继续进行我的工作,现在又有几幅画可以示人。见到它们原来的美丽面貌令人欣喜异常,只要看着它们并忆起它们如何从多年污垢中一点一点浮现耀眼色彩,就给我极大的喜悦。这不只是美丽的回复,也是我的自我证明。

但是每天早上我都在一种肯定我该离开古堡的感觉中醒来,它类似一种内在警告:找些藉口走吧!

但是我从未像这样享受过工作,并且我从来没发现一幢房子能像盖拉德古堡般激起我的好奇心。

一月像预期般冷,葡萄园中有许多活动,那儿怕寒霜杀死葡萄藤。吉娜薇薇和我常在骑马或散步时停下来看着工人,有时我们拜访巴士泰德家,有一个机会尚皮耶带我们去酒窖,让我们看一桶桶酿好的酒,并对我们解释制酒的过程。

吉娜薇薇说这深深的酒窖让她想起古堡的秘密地牢,尚皮耶评论到这儿没有一件事会被遗忘。他对我们说明光线如何穿过小小的开口进入以便调节温度,他警告我们,任何植物和花朵都不能带来这里,因为它们会给酒加入某种破坏味道的东西。

“这些酒窖有多少年了?”吉娜薇薇想知道。

“它们像这儿的酒一样的了,那是几百年前的事。”

“当他们照顾着酒,确定温度没问题时,”吉娜薇薇评论道,“同时也把人关进秘密地牢里,任其冻死、饿死。”

“酒对你的高贵祖先而言比敌人还重要,很自然的。”

“而多年以来一直是由巴士泰德制酒。”

“曾有一位巴士泰德有此殊荣成为你高贵祖先的敌人,他的尸骨埋在古堡中。”

“噢,尚皮耶!在那儿?”

“在秘密地牢。他对泰拉泰尔伯爵无礼,被叫到他面前再也看不到了。他到古堡去,但是永远不再出来。被伯爵召见,‘进来,巴士泰德,现在你闯了什么祸?’大胆的巴士泰德想要解释,他误信自己和他的主人一样行。然后伯爵先生移动他的脚,地面打开了……下去了,无礼的巴士泰德,那儿有先他而去的人。受冻而死,饥饿而死……因跌落受伤而死。这有什么关系?他不再是伯爵先生讨厌的人了。”

“你听起来还很生气。”我惊讶的说。

“噢不,然后是大革命,这回轮到巴士泰德了。”

他不是认真的在说,因为差不多是立刻,他就笑了。

“天气突然转变,葡萄藤将受到严重危害。”因此尚皮耶告诉我们,春雾是葡萄最危险的敌人,因为它们会突如其来的侵袭。

那些日子可视为平静的日子,有一些我记忆鲜明的小事。吉娜薇薇和我常在一起,我们的友谊成长得慢而稳定。不勉强它,因为虽然我变得和她亲近,但是有时她对我像个陌生人。当她说她有两个人格时,她是对的。有时我发现她几近狡猾的监视我,有时她则天真亲密。

我不停的想着伯爵,当他再次不在时,我开始描绘一个我的常识告诉我不真实的画像。我记起了他在给我一个机会证实我的能力时的容忍;当他发现他曾错误怀疑我后,对我的慷慨,为了承认错误给我一幅小画像。然后他把礼物放在鞋里,显出希望他女儿快乐的愿望。我确信我赢得别针时,他很高兴。为什么?单单是因为他想要我拥有一点值钱的东西,还是为未来设下的小小诱饵?

我打个颤,凝望着未来,我不能不确定的待在古堡。我已经修复了一些画廊中的画,这是一开始我应聘来处理的,这个工作不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在那几个星期我生活在快乐梦幻世界中,我将在古堡中待很久的想法深植我心中。

某些人发现以他们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相信某些事很容易,但是我从不喜欢那样……直到现在,或喜欢永远面对真相,以自己的好判断力为傲,自从我到这里后我变了,而怪的是我对自己的内心看得不够深,无法发掘原因。

四旬节的前一天是嘉年华会,吉娜薇薇和伊凡及玛歌一样的兴奋,他们向她示范如何做纸花和面具。因为我觉得让她参加这些活动对她不错,所以我们坐在巴士泰德家的一辆车中进小镇,躲在怪异的面具后面,我们互相投掷纸花。

当他们嘲讽的吊死嘉年华人时,我们出现在广场,事实上我们在人潮中舞蹈。当我们回到古堡后,吉娜薇薇欣喜若狂。

“我常听说四旬节之夜,”她表白,“但是我从不知道有这么好玩。”

“我希望,”我说,“你父亲不会排斥你到那儿去。”

“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她顽皮的回答,“因为我们不会告诉他,会吗,小姐?”

她有一点生气吗?也许,但是她不如以前那般在意他的忽视了。而无论是去哪儿,拉诺只要吉娜薇薇和我在一起,她就不会反对,她似乎对我很有信心,让我觉得备受恭维。

当我带她进城时,尚皮耶陪着我们,是他建议这些远足的,他喜欢这个活动,而吉娜薇薇喜欢他的陪伴。当吉娜薇薇和巴士泰德在一起时,没有任何害处会加诸于她,我向自己保证。

四旬节的第一个星期,伯爵和菲利浦回到古堡。

消息很快在房子里及镇上传开。

菲利浦订婚了,他将和克劳蒂泰拉·莫耐尔小姐结婚。

我正在画廊工作时,伯爵来找我。那是个阳光普照的可爱早晨,现在白昼变长,我花较多的时间在画廊中。明亮的光线使我的修复成品更醒目,他喜悦的审视着图画。

“太完美了,劳森小姐。”他喃喃,他的眼睛看着我,黑而带着引我遐想的神情。

“这是什么技法?”

我对他解释我目前处理的图画已严重受损,好几层的油彩都不见了,现在用石膏油灰填补,之后我将用油彩修饰。

“你是个艺术家,劳森小姐。”

“像你曾经说过的……一个失意艺术家。”

“你原谅了却不曾忘记那个不宽厚的批评?”

“一个人不必因为别人说了实话而去原谅他,”

“你的意志真强啊!我们以及我们的图画都需要你。”

他迈了一步更靠近我,他的眼睛仍盯着我的脸,这不可能含有赞赏之意吧!我知道我看起来像什么,我的橘色外套一直不合身,我的头发一直习惯性的从发针中掉下来,而我一向不注意这个,直到某些事引起我查觉,我的双手上染着我正使用的材料。当然不是我的外表让他感兴趣。

这是登徒子对女人的惯有手段,无庸置疑!这个想法破坏了我的喜悦,我想把它赶走。

我说:“你用不着害怕,我会用一种很容易溶解的颜料,必要时可以除掉它。彩色的底层是合成树脂,你知道。”

“我不知道。”他回答。

“它是这样,这些画作画时,画家自己调和油彩,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个秘密……而每一位画家有他自己的一套。这就是这些大师的画独特的原因,它非常难复制。”

他深深一颔首。

“修复是一个精细的工作,”我接下去说,“自然的一个修复者不能在原作中加入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好笑,明白也许我是藉由说话掩饰困窘。然后他突然说:“我看得出那会引起灾害,就像企图让某人变成你想要的样子,而不是帮助他发挥长处抑制邪恶。”

“我只关心图画,这是我唯一具有知识谈论的主题。”

“而你谈论时的热心,证明你是一个专家。告诉我,我女儿的英文进展得如何?”

“她进步可观。”

“你是不是发现教导她又照顾这些图画对你来说工作太多了?”

我微笑,“我非常喜爱这两者。”

“我很高兴我们可以给你这么多喜悦,我想你也许会发现我们的乡村生活满平淡的。”

“绝不会,我得谢谢你让我使用你的马厩。”

“另一件你喜爱的事?”

“非常喜欢。”

“古堡的生活比过去安静许多,”他往下看我,冷泠的又说:“我妻子死后我们不再像过去那样款待客人,我们绝不会再回到过去的生活。现在也许不同了,我的堂弟将结婚,他的妻子将会是古堡的女主人。”

“直到,”我冲动的说,“你自己结婚。”

我确信从他的声音中我察觉出苦味,他说:“是什么让你想像我会那么做?”

我觉得我为自己的笨拙惭愧,我自我防卫的说:“看来或许满自然的,你该……来得及。”

“我想你知道我妻子死亡的情形,劳森小姐?”

“我听说……一些话,”我回答,觉得像是一个一脚陷入困境的女人,必须在完全沉入前快快抽身。

“噢,”他说,“一些话!有些人相信我谋杀了我的妻子。我相信你不会受那些胡说八道影响。”

“你觉得不好意思?”他微笑着,现在开始奚落我,“这表示你不认为那全然是胡说八道。你认为我有能力做那些黑心的事,承认吧!”

我的心开始不安的快速跳着,“你在开玩笑,一定。”我说。

“这就是我们对英国人的预期反应,劳森小姐。这令人不悦,所以我们不谈论。”他的眼睛突然愤怒,“不,我们不会谈论,最好继续相信那罪人有罪。”

我很惊讶,“你完全错了。”我静静的说。

他失去冷静后随即恢复,“而你,劳森小姐,令人赞赏。你虽然了解,在那状况下我绝不会再婚。但是你却很惊讶,我会和你谈论我对结婚的观点。”

“我承认我是。”

“可是你又是如此一位有同情心的倾听者,我的同情不是通常所指的感情用事,我是指你流露出如此冷静的好判断力,如此的坦率,这些特质引诱我粗率的与你谈论我的私事。”

“我不知道是否该感谢你的恭维或致歉,因为我引起你的粗率。”

“你做任何事……或是几乎任何事,都是心口如一。这就是为什么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劳森小姐,你会给我一个坦白的答案吗?”

“我尽力。”

“好吧,问题是:你认为我谋杀了我太太吗?”

我很惊讶,他的厚眼睑盖住了一半的眼睛,但是我知道他正仔细的看我,在重要的几秒钟里,我没有回答。

“谢谢你。”他说。

“我还没有回答呢。”

“不过,你有。你希望有时间发现一个有智能的答案,我要的不是智能,我要的是真话。”

“你要听我的意见,我一定会说的。”

“那么……”

“我不曾有一刻相信过你给你妻子一剂毒药,但是……”

“但是……”

“也许你……使她失望……也许你没让她快乐,我的意思是她嫁给你很不快乐,不愿意再继续,所以她结束了她的生命。”他看着我,唇边挂着一丝挤出的笑容,然后我感到他深深的不快乐,一种混乱的欲望使我想让他快乐。这很荒谬,却存在,我无法否定它。我相信在他高傲、与众不同的外表下,我看到一点这个男人。

似乎他可以读出我的思想,因为他表情刚毅的回答:“现在你了解,劳森小姐,为什么我不希望结婚,你认为我间接有罪,你是如此聪明的年轻女士,无疑是对的。”

“你认为我愚笨、不机智、粗鲁……一切你不喜欢的特质。”

“我发现你……清新有趣,劳森小姐,你知道。不过我相信贵国有一句俗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是不是这么说的?”我点点头,“那么,在此你看到那个恶人还有他的恶名,恶名是最容易做到的。在此,为了交换你给我上的图画修复课,我告诉你一件家族史。我要告诉你的是:复活节过后不久,我和堂弟要前往巴黎。菲利浦的婚事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延后,他和我将参加新娘家的订婚宴,然后将举行仪式,蜜月随后,当他们回到古堡后,我们将有一些娱乐活动。”

他怎能如此冷静的谈这件事?当我想到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我为他的行为及自己如此轻易忘记他的过错并准备接受他的说词而感到生气,有人也许会说每次他都以一种新的面貌呈现在我面前。

他接下来说:“他们一回来我们就举行舞会,新的泰拉泰尔夫人期待它。然后两夜之后我们将为每一位与古堡有关的人举行另一个舞会……葡萄园工人、仆人。每一个人。这是古堡继承人结婚时的老习俗,我希望你参加这两个庆典。”

“我将很高兴加入工人的,但是我不确定,泰拉泰尔夫人希望我成为她舞会的宾客。”

“我希望会,若是我邀你,她会欢迎你的,你不确定吗?亲爱的劳森小姐,我是这幢房子的主人,只有我死了才能改变这一点。”

“我确定这点,”我回答,“但是我是来这儿工作的,不是为了豪华舞会做准备。”

“但是我确定你可以调适自己去适应意外的事。我不能再耽误你了,我了解你正等着回去工作。”

然后他离开我——困惑、兴奋,并带着模糊的警告,我觉得自己又向流沙陷下去一些,一天比一天更难脱身。他知道这个吗?他的话里有意要传达警告之意吗?


耶稣受难日的后一日,伯爵和菲利浦启程到巴黎,星期一我到巴土泰德家拜访,我发现伊凡和玛歌在花园里玩。他们叫我去看他们在星期日找到的复活节彩蛋!一些在屋子里找到,一些在屋外的建筑里,和他们去年找到的一样多。

“也许你不知道,小姐,”玛歌说,“所有的神都到罗马参加祈福仪式,一路上他们丢下彩蛋让孩子们去找。”

我承认我以前没听说过。

“那么在英国你们没有复活节彩蛋?”伊凡问。

“有……只是当作礼物。”

“这些也是礼物,”他告诉我,“神没有真的丢下它们。但是我们找到它们,你看,你要一个吗?”

我说我想拿一个给吉娜薇薇,她会很高兴知道他们找到它。

这个蛋被小心的包好并恭敬的拿给我,我告诉他们我是来看他们的祖母。互看一眼后,伊凡说:“她出去了……”

“和盖柏拉。”玛歌说明。

“那么我改天再来看她,有什么事不对劲吗?”

他们耸着肩以示无辜,所以我道再见,继续散步。

我来到河边,在那儿我看到他们的女仆珍妮带着一大篮衣服,她用一块木板在河里边打边清洗它们。

“午安,珍妮。”我说。

“午安,小姐。”

“我到过房子,但是没碰上巴士泰德太太。”

“她进城了。”

“她很少在这个时候出去。”

珍妮点点头,对着木板做了鬼脸。

“我希望一切安好,小姐。”

“有什么原因不这么想?”

“我自己也有一个女儿。”

我很困惑,并想着我是否误会了这种方言。

“你是说盖柏拉小姐……”

“太太很苦恼,我知道她带盖柏拉小姐看医生,”她摊开手,“我向圣人祈祷不要有差错,不过当热血沸腾,小姐,这种事会发生。”

我不能相信她暗示的,所以我说:“我希望盖柏拉小姐不要感染了什么。”我留下她对自己发笑,想着我多无知。

但是我为巴士泰德家感到焦虑,回程中我拜访了那幢房子。

巴士泰德太太在家,她接待我,她的脸上因困惑、悲伤而僵硬。

“也许我来错了时间,”我说,“我要走了,除非我可以做一点事。”

“不,”她说,“别走,这不是一件可以长久保密的事……我知道你很谨慎,请坐,戴拉丝。”

她重重的坐下,手臂靠着桌子,以一只手遮着脸。

我困窘的等着,我相信她正在沉思可以告诉我多少,几分钟后,她将手放低并说:“这种事该发生在我们家吗?”

“是盖柏拉吗?”我问。

她点点头。

“她在哪儿?”

她把头向天花板一扬,“在她房间,她很顽固,一个字都不说。”

“她病了?”

“病了,但愿她是。她不说是谁,我绝不相信会这样,她不是一个放荡的女孩,她一直这么安静。”

“也许都能够解决。”

“希望如此,我怕尚皮耶听到后会说什么,他这么自负,他会对她很生气。”

“可怜的盖柏拉。”我喃喃。

“可怜的盖柏拉,我不相信,什么都没说直到我发现,然后……我看到她多害怕,所以我猜我是对的。我想她后来看来隆起、忧心,……再也不和家人在一起,然后今早我们准备好洗涤时,她晕倒了。那时我就十分确定了,所以去看医生,他证实我害怕的事。”

“而她拒绝告诉你爱人的名字?”

巴士泰德太太点点头,“那就是我担心的,若是年轻男人之一……那么,我们不喜欢如此,但是可以导入正途。但是因为她什么也不肯说,我怕……若是可以扭转,她何必害怕告诉我们?这是我想知道的,看起来好像是某个不能扭转情势的人。”

我问道我是否可以煮点咖啡,令我吃惊的,她准我去做。她坐在桌前茫然的瞪视前方,当我煮好后,我问是否可以拿一杯上去给盖柏拉。

得到允许,我端着杯子上楼,当我敲门时,盖柏拉说:“没有用的,祖母。”所以我打开门,走进去,拿着一杯冒热气的咖啡。

“你……戴拉丝。”

“我带给你这个,我想你也许喜欢。”

她躺着用沉重的眼神看我。

我按她的手,可怜的盖柏拉,她的处境和成千的女孩一样,而每一个都像是全新、个人化的悲剧。

“我能做什么吗?”我问。

她摇头。

“你不能结婚而……”

她更剧烈的摇头,并转过去,所以我不能看到她的脸。

“他是……已经结婚了?”

她紧闭着嘴,拒绝回答。

“那么,在这个情形下,他既然不能娶你,你只有尽量勇敢些了。”

“他们会恨我,”她说,“他们都是……和以前再也不一样了。”

“那不是真的,”我说,“他们震惊……他们痛苦……但是这都会过去,孩子生下后他们会爱他。”

她苍白的对我笑笑,“你永远想把事情做好,戴拉丝,人和图画都是,但是你什么也无法做。我自做自受,正如他们说的,我是那个要自食恶果的人。”

“另一个人也该和你共渡难关。”

但是她很顽固,不说任何话。

我难过的回到古堡,忆起圣诞节快乐的一桌人,想着生活可以多突然、多惊人的改变。快乐中是没有安全的。


婚礼后伯爵没有立即回到古堡,菲利浦和他的新娘到意大利渡蜜月,我怀疑现在伯爵是否又找到某个可以取悦他的人,所以他邪恶的把克劳蒂转移给菲利浦。

我生气的告诉自己,那是他消失的最好理由。

他一直未归直到克劳蒂和菲利浦即将返家时,而后他竟然无意来单独看我。我自问他是否能察觉出我的不赞同,好似他还关心这个,一如往常,他也许会认定我比平时还冒昧。

我非常的失望,因为我希望再次和他交谈,当菲利浦和他的妻子归来时,我很不安。我确定克劳蒂不喜欢我,而我想像她是那种不会掩饰她的不悦的女人,也许接受菲利浦的提议另觅新职有其必要性。虽然忧虑日益加深,但是离开古堡的想法却明显的令我沮丧。

在三个星期的蜜月后他们回来了,她到达后的次日,我与克劳蒂相遇,并发现她有多讨厌我。

我们相遇时,我正从画廊出来。

“我以为你在这之前就完成工作了,”她说,“我记得你在圣诞节时进展的多好。”

“修复图画是一件非常精确的工作,而画廊中的收藏又遭到可悲的忽视。”

“但是我以为对这样的专家而言,只有一点难度。”

“这里永远都有困难,而且需要很多的耐心。”

“这就是你为什么需要如此专注又不能整日工作的原因?”

所以她注意到我的工作方式了!而她是在暗示我浪费时间以便延长留在古堡中的时间吗?我由衷的说:“你可以得到保证,泰拉泰尔夫人,我会尽速完成这些图画。”

她颔首,“很遗憾它们不能及时在给我们朋友的舞会之前完成,我希望你像宅第中其它的人,期待着第二个舞会。”

我还来不及回答,她一阵风似的走了。她明确的指出不想在第一个舞会中见到我,我想要大叫:“但是伯爵已经邀请我了,而他还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我回到房间,看着那件绿色天鹅绒礼服。我为什么不能去?他已经邀请我,他期待我。这是何等的胜利啊!在新任泰拉泰尔夫人高傲的鼻子之下,接受他的欢迎。

但是舞会举行那晚我改变了心意,他没有找机会和我共处,我真的以为他会站在我这边和她对抗吗?

舞会当晚我很早上床,我在房间中可以听到音乐不时从舞会厅中传来,我躺在床上想要阅读,但是心中却在描绘那耀眼的场景。乐师们坐在台子上,在康乃馨花台后演奏,白天时我曾看到园丁布置。我想像伯爵和他堂弟的妻子一起开舞,我幻想自己穿着绿衣别着寻宝中赢来的绿宝石别针,然后我开始想着肖像画中的绿宝石及自己配戴着它们,我一定看起来像伯爵夫人。

我冷笑一声,捡起书来,但是我发现很难再读下去。我想起了那段由楼梯上传到地牢下的话,我怀疑这两个人现在是否在一起?他们互相祝贺,因为聪明到安排这场婚姻把她带到他的屋檐下吗?

怎么一个爆炸性的场合!会有什么后果呢?包围伯爵的谣言有一点引人猜疑,他曾如此鲁莽的对待过他妻子吗?

我听到房间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我倾听,它们在我门外停住,有人站在那里,我可以清楚的听到呼吸声。

我在床上坐起身,我的眼睛盯住门,然后突然的,门把转动了。

“吉娜薇薇!”我大叫,“你吓我一跳。”

“对不起,我正站在外面猜想你是不是睡着了。”

她进来,坐在床上,她的蓝色丝质舞会礼服很迷人,但是她的表情却很阴沉。“这是个讨厌的舞会。”她说。

“为什么?”

“克劳蒂婶婶,”她说,“她不是我婶婶,她是菲利浦堂叔的太太。”

“用英文说。”我说。

“我生气的时候不行,我得花太多心思,我不能一边生气,一边思考。”

“所以讲英文可能是个更好的主意。”

“噢,小姐,你听起来就像那个老废物。想到那个女人要住在这里……”

“为什么你这么不喜欢她?”

“我不是不喜欢她,我恨她。”

“她对你做了什么?”

“她到这里来住。”

“这是个大城堡,有足够的房间。”

“如果她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我不会介意,因为如此我就不用到有她的地方去。”

“拜托、拜托,吉娜薇薇,别把她关到秘密地牢。”

“拉诺会放她出来的,所以那没什么好玩的。”

“为什么你要和她做对,她很漂亮啊!”

“那是个麻烦,我不喜欢漂亮的人,我喜欢他们平凡,就像你,小姐。”

“真是迷人的恭维。”

“他们破坏事物。”

“她没有待到足以破坏东西啊。”

“但是她会,你知道,我母亲也不喜欢漂亮女人,她们破坏了她的世界。”

“你不可能知道任何这一类的事。”

“我知道,我告诉你,她常哭,然后他们争吵。他们静静的争吵,我常认为静静的吵比大吵大闹糟。爸爸只要冷冷的说一些残酷的事,这让那事更残忍。他说这些事好像可以使他开心……就像别人因为愚笨而让他高兴。他认为她愚笨,这让她很不高兴。”

“吉娜薇薇,我不认为你该沉浸在这么久以前发生的事中,而且你对它所知有限。”

“我知道他杀了她,不是吗?”

“你不知道那回事。”

“他们说她自杀,但是她没有,她不会留下我孤零零的。”

我将我的手放在她手上,“别想它了。”我求道。

“但是你却在自己屋里想这是怎么一件事,因为这件事爸爸不要娶妻,也就是菲利浦为何要结婚的原因。若是我是个儿子,一切就不同了,爸爸不喜欢我,因为我不是儿子。”

“我相信你想像成你父亲不喜欢你。”

“当你伪装时我不太喜欢你,你像所有的大人,当他们不想回答时,他们装成不懂你在讲什么。我认为我父亲杀了我母亲,而她从坟墓里回来报复他。”

“胡说八道!”

“她在夜晚时和其它来自秘密地牢的鬼在古堡中行走,我听过他们,所以你那套他们不在这里的说法是不管用的。”

“下次你听到他们,过来告诉我。”

“我可以吗,小姐?我很久没听到他们了,我不怕他们,因为我母亲不会让他们伤害我。记得你以前告诉过我吗?”

“下次你听到他们时让我知道。”

“你认为我们可以走出去找他们吗,小姐?”

“我不知道,我们先要听听看。”

她靠近我并大叫:“一言为定。”


古堡中除了谈论为仆人和葡萄工人举行的舞会外几乎什么也不谈,筹备工作比伯爵为他朋友举行的舞会还会热烈的展开。郊野中和走廊上都是快乐的交谈声,那天仆人明显的幽默。

在这个场合,我穿上绿色礼服。我觉得需要信心,我将头发梳高在头顶,效果蛮怡人的。

我想了许多关于盖柏拉·巴士泰德的事,猜想她是否做了决定。

波兰格,侍者领班,是庆典的主人。他在古堡的宴会厅接待所有人,晚间那儿有自助餐,新婚夫妇以及伯爵、吉娜薇薇将在舞会进行中出现。我听说,他们会溜进来,非正式的加入,与一些人跳舞,然后波兰格会……好像偶尔的……发现他们的出席,进而祝福新婚夫妇健康,共饮古堡中最好的酒。

巴士泰德家已经在我到之前抵达,盖柏拉和他们同来,看来很漂亮,虽然有些忧虑,穿着一件我猜是她自己做的淡蓝色礼服,我听说她非常擅长缝纫。

巴士泰德太太扶着她儿子阿蒙的手臂出现,她尽早趁机告诉我尚皮耶还不知道,他们希望在他知道前找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安排一场婚礼。

这是给我的一个暗示,叫我什么也别提。我猜想她是否后悔告诉我,无疑的她会那么做,因为我正巧在她初受这消息惊吓时,我在她身旁。

尚皮耶找到我,我们在“苏提瑞·查若戴斯”的曲调中共舞,我曾在巴士泰德家听过它,尚皮耶也曾经对我唱过这首歌。

我们跳舞时,他轻柔的对我唱。

“Qui soni-ils les gens qui sont riches……L”

“你看,”他说,“即使在此地,在这些光芒下,我仍然可以唱出这些歌词。对我们这些卑微的人,这是个盛大场面,我们不常有机会在古堡的舞厅中跳舞。”

“这比你在自己家中跳舞更好吗?我真的非常喜欢圣诞节!吉娜薇薇也是。事实上,我确定她喜欢你的庆祝会甚于古堡的。”

“她是个奇怪的女孩,那一种类型。”

“我爱看到她快乐。”

他热情的对我微笑,我不停的想着盖柏拉端着垫子上的王冠进来,以及后来他以今日之王的特权亲吻我们。

“你到此地后她快乐多了,也许,”他评论到,“她不是唯一的一个。”

“你在恭维我。”

“是真话不是恭维,戴拉丝。”

“这样的话,我很高兴知道我如此受欢迎。”

他轻压我的手,“很明显的。”他向我保证,“噢,看……那个大人物正跟着我们,我敢说伯爵先生正看着我们。也许他认为你既不像他的仆人那么卑微,又不在他的葡萄园工作,最适合当他的舞伴。”

“我确定他根本不在想那回事。”

“你热衷为他辩护。”

“我非常冷静,而他不需要我的辩护。”

“等着瞧,我们要不要打个小赌……你和我?我说他第一个跳舞的对象是你。”

“我从不赌博。”

音乐停了,“好像是偶尔的,”尚皮耶喃喃道,“波兰格先生发出一个暗示,舞蹈停止!大人们在我们之中。”

他领我到一张椅子旁,我坐下。菲利浦和克劳蒂被伯爵隔开,他正朝我走来,音乐又响起,我转头去看乐师,却每一刻都期待他站在那里。而我,正如尚皮耶所说,以为他会选我共舞。

我很惊讶的发现,他和盖柏拉共舞。

我笑着转向尚皮耶。

“我很后悔没打赌。”

尚皮耶带着困惑表情看着伯爵和他妹妹。

“而我很抱歉,”他说,转向我,“你只有和葡萄园之王共舞,而非城堡之王了。”

“我很乐意。”我轻轻的说。

我们跳舞时,我看到克劳蒂与波兰格,菲利浦和杜瓦太太共舞,她是女性员工的领班,我想伯爵会选盖柏拉是因为巴士泰德家是葡萄园工人的首领。我向自己保证,这些都是经过精密的宫廷礼节策画出来的。

舞蹈结束后,波兰格致词,每位到场的人为克劳蒂和菲利浦的健康乾杯。之后乐师演奏我听说叫“马区与诺克诉衷情”的曲子,这支舞由菲利浦和克劳蒂领头。

然后,伯爵向我走来。

虽然我决心保持冷淡,但是当他轻轻牵起我的手,要求共舞的荣幸时,我觉得我双颊微微发红。

我说:“我不确定我知道这支舞,这似乎是法国本地特产。”

“除了诺克音乐外没什么特别,你不能假装,劳森小姐,我们不是唯一有婚礼的国家。”

“我无意如此做,但是我不知道这个舞蹈。”

“你在英国常跳舞吗?”

“不常,我很少有这种机会。”

“可惜,我自己也不太是个舞者,但是我假设你可以跳得很好,就像你做其它事,只要你有意去做。你该抓住每一个机会……即使你不想和舞伴混在一起。你没有接受我的舞会邀请,我在猜是什么原因。”

“我想我已经解释过,我不是来参加豪华舞会的。”

“但是我希望在我表示我特别渴望你出现后,你会来。”

“我不认为我的缺席会引起注意。”

“它是……而且遗憾。”

“那么我很抱歉。”

“你不必表现出像是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我很抱歉造成了遗憾……不是我自己错过了舞会。”

“你真好,劳森小姐,表现出对他人感觉的关心,这总是令人舒服。”

吉娜薇薇和尚皮耶舞过去,她向上看他笑着,我看到伯爵注意到这个。

“我的女儿就像你,劳森小姐,她喜爱某种娱兴节目甚于另一种。”

“无疑的,和较大的场面相比,这只是微不足道的欢乐。”

“你不在那儿,你怎么知道?”

“这只是一个猜测……不是事实陈述。”

“我也许已经知道了。你总是那么谨慎。你一定要再给我上一课修复学,我被上一次的迷住了,你会在某个早上发现我到画廊拜访你。”

“那将是一项荣幸。”

“是吗?”

我看着那奇怪盖着的眼睛并说:“是的,这会是。”

舞曲结束了而他不能再和我跳,那会引来批评。和家里每一个成员不能跳超过一次,六首舞曲之后,他可以任意离去,尚皮耶这么告诉我的。这是风俗,他、菲利浦、克劳蒂和吉娜薇薇出现完成职责,然后一个接一个溜走……不能一起,那会太正式了,非正式是今天的特色。但是伯爵会先走,其它人自己选时机。

正如他说的,我看到伯爵静悄悄的溜走,之后我就没有很大的意愿想留下来。

当我看到盖柏拉离开舞厅时,我正和波兰格跳舞。她离开时的某种态度,引起了我的怀疑。她迅速环视一下,假装检视墙上的壁画,然后又飞快看了一眼,走出了门。

有一秒我瞥见她绝望的表情,我害怕她会做什么。

我得去确定一下,所以一等音乐停止,我可以离开我的舞伴后,我也找了一个机会溜出来。

我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我猜想一个绝望的女孩会做些什么,从古堡顶楼跳下去吗?将自己淹死在庭园中的古井吗?

当我站在舞厅外时,我知道两者都无可能,如果盖柏拉想自杀,她何必选古堡,除非有某种原因……她该有何种原因呢?

我知道一个我不会接受的原因,但是当我的心抗拒它时,我的脚步却由直觉引导得走向我与伯爵面谈过数次的图书室。

我非常希望能嘲笑闪入我脑中的念头。

我到了图书室,我可以听到谈话声,我知道他们在那儿。盖柏拉无声无息……变得歇斯底里,伯爵的声音低而理性。

我转身回到房间,我没有欲望再回到舞厅去,除了独处外不想做任何事。


几天后我去拜访巴士泰德公馆,巴士泰德太太喜悦的招待我,我可以看出来她比我上次在此地时感觉好多了。

“消息不错,盖柏拉要结婚了。”

“噢,我真高兴。”

巴士泰德太太对我笑着,“我知道你会的,”她说,“你将我们的烦恼当做是自己的。”

我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我笑自己你这个笨蛋,这个疑神疑鬼的笨蛋,为什么你总相信他坏的那一面?

“请告诉我,”我求着,“我为此事高兴,我看得出来你也一样。”

“嗯,”巴士泰德太太说,“很快人们会发现这个婚礼很匆促……但是这种事会发生。他们像许多年轻人那样比婚礼誓约早了一步,但是他们会告解并得到赦免。他们不会生下私生子,这是孩子在受苦。”

“是的,当然,盖柏拉什么时候结婚?”

“三个星期内,真是太好了,因为贾克现在有能力结婚了,这就是麻烦所在,他养不起一个太太及一个母亲,因为了解这点,所以盖柏拉没有告诉他她的处境,但是伯爵先生会将一切办妥。”

“伯爵先生?”

“是啊,他让贾克管理圣瓦林葡萄园。已经很久了,杜蓝先生太老了,他现在拥有产业上的别墅,贾克将照管圣瓦林。但是对伯爵先生而言,让他们结婚,会有一点困难。”

“我明白了。”我慢慢的说。

盖柏拉结婚了,虽然有一大堆闲言闲语,在我前往小镇的路上、城堡中及葡萄园区流传,这些评语都是以耳语夹着一些耸肩动作表达。这件事可以提供一、两个星期的兴奋,没有人可以确定自己家不会陷入类似的情况。盖柏拉会结婚,若是宝宝提早来临,嗯,全世界的宝宝好像都有这种癖好做这种事。

婚礼在巴士泰德家举行,虽然没有充分的时间准备,但是所有巴士泰德太太认为必要的东西都有了。我听说伯爵对他的工人非常好,给了这一对新人很棒的结婚礼物,足够让他们买所需的家俱。因为杜蓝夫妇无法把所有的家俱放入小别墅中,所以他们接收了一些,他们立刻就安顿好一切了。

盖柏拉的改变令人大吃一惊,开朗取代了恐惧,她看来比以前更漂亮。当我到圣瓦林看她和贾克的老母亲时,她非常欢迎我。有许多事我想问她,但是当然我不能,我想告诉她,我不仅是想满足无聊的好奇心。

我离去时,她邀我下次路过时再去看她,我答应了。

婚礼后大约四、五个星期,我们现在正式进入春季,攀爬的葡萄藤开始快速生长,户外接连进行着工作直到收成为止。

吉娜薇薇和我在一起,但是我们的关系不像过去般和谐。克劳蒂在古堡出现对她有不利的影响,我如坐针毡的想着会发生什么事。我曾觉得我使她有些进步,但是现在我却像创造出一幅有着虚假光彩的图画,我使用的溶剂只能产生暂时的效果,甚至可能会伤害图画本身。

我说:“我们要不要去拜访盖柏拉?”

“我无所谓。”

“噢,好吧,如果你不想,我自己去。”

她耸耸肩,但是继续跟在我后面。

“她要生孩子了。”她说。

“那,”我说,“会让她和她的丈夫非常快乐。”

“但是它来得快了一点,每一个人都在谈论着。”

“每一个人!我知道许多人没有,你真的不该夸大,而且你为何不说英文?”

“我厌倦说英文,这是一种令人厌倦的语言,”她笑着,“这只是一种利益的结合,我听说是这样。”

“所有的婚姻都该有利益。”

那又让她笑了,然后她说:“再见,小姐,我不去,我可能看来……或说起话来不够文雅让你受窘,你永远不知道。”

她一刺马匹,转身走开。我准备跟着她,因为她不该单独在乡间骑马。但是她早我一步,消失在矮树丛中。

不到一分钟后,我听到枪声。

“吉娜薇薇。”我大叫,当我疾驰入树丛,我听她尖叫,树枝钩到我,好似在阻止我……于是我又大叫:“吉娜薇薇你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她在啜泣:“喔,小姐……小姐……”

我走入她声音的方向,我发现了她,她已下马,马儿在一旁耐心的站着。

“发生什么事……”我开口,然后我看到伯爵躺在草地上,他的马在一旁。他的骑马装外套上都是血。

“他……他被杀了。”吉娜薇薇结结巴巴的说。

我跳下地,跪在他身旁,然后一阵恐慌迎向我。

“吉娜薇薇,”我说,“快去找人帮忙,圣瓦林最近,找个人去叫医生。”

她立刻行动。

接下来几分钟我心中一片模糊,我听到吉娜薇薇轰隆的马蹄声到了路旁疾驰而去。“洛塞尔……”我喃喃着,第一次叫他这罕用的名字,并大声说出,“不可以,我受不了。我可以忍受任何事,除了你死去。”

我注意那厚短的睫毛,他盖子似的眼睑合起,就像百叶窗似的把他的生命之光带走……还有我的,永远。

这种想法来了又去,然而一个人的手却更实在。我举起他的手,一股狂喜冲向我,因为我感到脉搏,虽然它很微弱。

“没有……死。”我耳语,“感谢上帝……感谢上帝。”我听出我声音中的哽咽,而且感到一阵狂喜涌遍全身。

我解开他的外套,若是像我想像的子弹射穿心脏,那里应该有一个弹孔。我找不到,他没有流血。

很快的真相大白了,他没有被射中,鲜血是从侧在他身边的马而来。

我脱下我的外套,把它卷成一个枕头,垫着他的头,我幻想他面有血色,眼皮在眨动。我听到自己说:“你还活着……活着……感谢上帝。”

我默祷救援者快来,我祈祷他没受伤。我跪在那里,双眼盯着他的脸,双唇无声的动着。然后那厚眼睑又眨动了,它们打开了,他的双眼看着我,当我靠近他时,他的双唇微微张开。

我感到我的唇在颤抖,过去几分钟的情绪令人难以忍受——突然而来的希望取代了恐惧,但希望本身略带惊怕。

“你会没事的。”我说。

他闭上眼睛,我跪在那儿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