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风雪在望所谋难成

  勾魂夺魄俊二郎潘子都,眼看白依云粉面如花,娇躯慵困,横陈在床上,心中立刻奇痒难当,直恨不得当时便真个销魂才好。

  只因神眼鹞鹰在身后窗外不断连声催促,说是:“快带走吧!别待人来,便麻烦了。”

  潘子都听来有理,立刻走向床前,仲手去抱白依云。

  那知潘子都手才伸出,突然听到神眼鹞鹰痛叫一声,心中一惊,急忙回头看时,神眼鹞鹰业已手着肩头,狼嗥也似的飞身上屋,鼠窜而去。

  同时也就看到俏郎君飞奔而来,并大喊“捉贼”,一时之间,有庄中,人声四起,乱成一片。


  原来俏郎君眼看着又要和白依云分别,辗转反侧,那能入睡,便起身找白依云商量,刚好看到神眼鹞鹰伏在白依云窗前,心中一急,也没出声,便掏出一枚“金钱镖”,扬手发出,射中神眼鹞鹰的肩头,这才发声狂喊。

  神眼鹞鹰已在白家庄吃过苦头,这一下,那里还敢停留,只好咬着牙,忍住镖伤疼痛,连潘子都也顾不得了,急忙飞身上屋,狂奔而去。

  俏郎君见屋中还有一人,怕白依云吃亏,因此舍弃神眼鹞鹰不顾,又向窗口奔来。

  潘子都见窗口被堵,知难就此脱身,不过贼有贼智,忙一反手,脱下外衫,卷拂之下,把灯扑灭,借着这一黑之间,扬手先把外衣掷出,紧接着才挥刀护住身形,猛冲出窗。

  俏郎君不知有诈,看到外衣,便以为是潘子都,断喝一声:“你还想往那里逃?”扬手又发出三枚金钱镖,但等发出不对的时候,潘子都已挥刀冲了上来。

  俏郎君一时缓不过手来,只好缩身后退,让过刀锋。

  潘子都乘势冲出窗外,脚下一点,也上了屋,打算逃走。

  可是还没穿过两重屋脊,陆瑜已迎面堵截过来。

  潘子都知道陆瑜难惹,不敢硬冲,忙向斜刺里逃走。

  突然娇喝一声,白凤仙手挥宝剑,穿上屋地面,堪堪拦住去路。

  潘子都并没把白凤仙放在眼下,手中刀一紧,便把白凤仙逼得后退不迭,正想夺路逃去。

  那知白守德又从斜刺里冲了上来,剑发如风,绞住潘子都不放。

  潘子都眼看陆瑜和俏郎君又从背后赶来,尤其是黑孩儿也现了面,心下一急,连忙探手入怀,一把掏出五个闷香蜡丸,同时捏破,向白守德父女面前洒去。

  这一来,白守德父女香味才一入鼻,立刻双双栽倒屋面之上。

  潘子都不敢迟延,顾不得伤害白守德父女,便野兔子也似的向庄外逃去。

  黑孩儿赶到,心下生气,对陆瑜和俏郎君说道:“你俩救人要紧,那东西交给我吧!”说完之后,便紧跟在潘子都的身后,追了下去。

  潘子都虽然先逃出了一段路,但那里能够比得上黑孩儿的脚程,因此两相距离,愈拉愈近。

  黑孩儿又不断地在他身后骂着:“大胆臭贼,难道就没打听打听,有我小花子在这儿,竟然也敢来捋虎须,这不是‘寿星老儿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吗?老实告诉你吧,小花子爷恨的就是你们这些下三滥,你如是个识相的,乖乖儿甭再走了,停下来待小花子爷用手法替你废了武功,还可以保留一命,否则的话,你就是逃上三十三天,小花子爷也要追到你兜率宫,除非你自己向阎罗王去报到,小花子爷就饶了你。”

  潘子都虽没和黑孩儿交过手,但早听神眼鹞鹰说过,这小花子便是情丐的徒弟,极其难惹,因此那里还敢回头,只慌不择路地向前飞奔。

  怎奈黑孩儿说到做到,始终穷追不舍。

  潘子都跑着跑着,抬头看到一片树林,心中不由一喜,喝声:“小臭花子,再见吧!你爷今天有事,没空理你,下次再和你算帐吧!”说着脚下一紧,一头钻进了树林。

  “入林不追”,这是江湖人士“九忌”之一,所以潘子都进林之后,心下一宽,认为黑孩儿必不会再追赶了。

  那知黑孩儿艺高人胆大,却不管这一套,潘子都前脚进林,黑孩儿便已跟踪而入,并且喝骂道:“瘟贼,你以为进了林子,小花子便怕你暗算了吗?才没那么回事儿呢?你有什么花样,不妨使出来,给小花子爷瞧瞧好了。”

  潘子都见了,不由吓得的亡魂皆冒,叫了声:“我的妈啊!”放开脚步,又向前奔去。

  黑孩儿笑骂道:“这时叫妈有什么用,干脆掉头跪下,向小花子爷叫几声‘爷爷’,小花子爷还是老话,废了你的武功,留你一条性命,在你才是最划得来的事。”

  潘子都那敢回话,一面忘命狂奔,一面暗打主意,打算借着夜深林密,找地方躲过黑孩儿的耳目。

  那知黑孩儿天生神目,暗中视物,与白天无殊,潘子都那里还能够藏得住,反而好几次撞在树杆上,碰得鼻青眼肿,并几吗落入黑孩儿手中,不敢再在林中乱钻,急忙穿林而出。

  黑孩儿则始终钉在他身后骂骂咧咧地穷追不舍。

  时候一长,潘子都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暴喘如牛,汗下如雨,眼看着再也跑不动了,心中不由暗想:“这一回我命休矣!”

  这时业已来到一个村子面前。

  村口路旁,便是一座矮趴趴的小茅草棚。

  潘子都跑得血气翻腾,眼冒金星,看到这座小茅棚,以为是一座牛棚羊棚,也没仔细打量,便忘命似地小着身子一头钻了进去心想:“只要这一次能躲过小臭花子的耳目,或许就有逃生的希望了。”

  谁知这一钻进去不打紧,外面只听到“扑通”一声,潘子都“哎呀”一喊,接着又是“掴笃掴笃”两个。

  各位这就要问,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那座矮趴趴的小茅棚,并不是什么牛棚羊棚,却是庄稼人蓄藏肥料的“粪池”。

  潘子都昏花之际,一时不察,小着身子一头钻将进去,等到察觉不好,脚下业已落空,摔了下去,这便是那“扑通”一声。

  潘子都身落汞粪之中,本能地喊出了一声“哎呀”。

  庄稼人的“粪池”,深可数丈,潘子都落将下去,当然没顶,又在急喘如牛之际,一时之间,缓不过气来。缓不过气,便闭不住口,尿粪又那肯客气,立刻便向潘子都嘴里涌进,这便是那“掴笃掴笃”两声的由来了。

  潘子都作恶多端,虽然饱尝异味,但总还算他命不该绝,冒出来时,确巧一把挥住了担在池面上,庄稼人踏着挑肥的那根木头,稳住身形,没再下沉。

  黑孩儿笑得直打跌,骂道:“臭东西,这一下你可吃饱了吧!现在你还能往那里逃呢?”说着便想上前。

  可是人还没进棚,便被一股浓烈的臭气薰得受不了,忙向手退。

  尤其是潘子都,这时性命要紧,反正身在池中,豁出去了,那里还顾得了什么肮脏不肮脏,手掬黄金,向黑孩儿直摔个不停。

  这一来,莫道黑孩儿武功精强,却也无法可想,不敢近来,只远远的站在一旁大骂要潘子都出来。

  潘子都当然不会理睬。

  黑孩儿发怒之下,本想运学风掀开茅棚,但再一想,又觉得庄稼人可怜,不忍使庄稼人受此无谓损失。

  同时又想到,即就是把潘子都逼了出来,那么一个臭烘烘的东西,自己也无法下手,去废掉他的武功,因此骂了一阵,又拣了一些石头土块扔了过去,也没打着潘子都,想来想去,这才念头一转,又骂道:“臭东西,咱们就这么瞟着好了,你忍得住,受得了,便甭上来,我小花子爷坐在这儿等着你,看看到底是谁吃亏,谁的瞟劲儿大好了。”说完之后,便舍了潘子都,悄悄儿地转身走了。

  且不管潘子都泡在粪池里,要泡多少,到何时才敢出来,反正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便让他多泡一会儿,也无所谓。

  单说黑孩儿回到白家庄时,白守德父女三个,早被陆瑜和俏郎君救醒,正围坐在一起商量。

  黑孩儿笑着把潘子都落在粪池的情形,说了一遍。

  大家也都称快。

  只有白守德皱着眉头说道:“我们明日上路之后,难保这些贼不再来,那叫人怎能放得下心来?这便如何区处?”

  黑孩儿一搭眼,看到俏郎君正凝视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心中一动,便开口笑道:“这又有什么难处呢?姑娘也是会武功的,干脆做一路去走一趟,不就成了吗?”

  陆瑜道:“贫道也曾提过,怎奈白仁见不肯赞同啊!”

  黑孩儿便问何故?

  白守德道:“白某还有顾虑。”

  黑孩儿道:“你把所顾虑的说将出来,咱们大家参详参详不好吗?”

  白守德又愕了会儿,这才说道:“女孩儿家本不应出去抛头露面,不过我们既然身居武林,倒也可以不必去讲究这些,只是……”说到这儿,又看了白依云一眼,然后愕愕拔拔地接了下去说道:“那些贼既敢生下不良之心,到我庄上来生事,那么云儿若再外出,招摇万里,岂非要格外招惹来麻烦吗?”

  白依云立刻被说得粉脸飞红,但在羞愧之中,又带着无限骄矜之色。

  黑孩儿略一转念,便又拍手笑道:“白庄主虽然顾虑得有理,但这并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啊!”

  白守德道:“但请说来。”

  黑孩儿道:“大姑娘不能出去抛头露面,难道大小子也出不去吗?只要叫姑娘换上男装,还有什么不可以呢?”说着不待白守德考虑,便向大家笑道:“你们说,我这办法好不好?”

  陆瑜知道俏郎君的心事,当然赞成。

  俏郎君则就格外甭说了,立刻眉开眼笑,拍手叫好。

  白守德本来是个没主张的软耳朵根子,想了一想之后,也就说道:“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她一人在路上便当吗?”

  白依云这时,既不顾意和俏郎君分离,同时又怕自己一人,难免要被俏郎君纠缠,所以对于同行之说,不免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正在无法可想。及听白守德这样一说,立刻心中一动,不再顾忌地插口说道:“爹,若留妹妹一人在家,爹也放心不下,那何不让妹妹也一同前去,女儿不就有了伴了吗?”

  白守德听了,倒也点头。

  可是白凤仙却看了俏郎君一眼,一撇嘴,做了个厌恶的样子,说道:“我才不要去呢!我留在家里不要紧。”

  白依云忙拉住白凤仙,相劝了好一阵子。

  白凤仙始终摇头不允。

  白守德也无可奈何。

  俏郎君当然不愿意多个白凤仙夹在里面,因此也忍不住对白依云说道:“云妹,凤妹妹既然不愿意去,你又何必勉强于她呢!”

  白凤仙眉头一刷,喝道:“你说什么?”

  黑孩儿连忙上前,笑着扯淡说道:“姑娘不必理他,且听我小花子一言,姑娘虽说生长在天府之国,佛教圣地。但天下之大,山川之胜,却是各有不同,各得其妙,尤其是此去瑶池;天山雄伟,固然不必说了,即沿途之上,剑阁之险,陇右之壮,一过皋兰,北望长城,蜿蜒如龙,西凉古道,处处名胜,沙漠风光,更非目睹者,所能领略其奇伟,俗语说得好:‘读万卷书,终不若行万里路’,姑娘肯敝屣这样的大好机会,甘愿足不出户,终老家园吗?”

  白凤仙被黑孩儿这样一说,不由心动,立刻打消了不肯同去的心意,但她是个个性极强的人,刚才一再拒绝,把话说得太满,一时转不过口气,不好意思马上答应。

  但她倒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脑筋一动,便想出了一个最好的借口,拿俏郎君来垫锅,对俏郎君瞪眼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支派我,我不想我同去,我偏偏要去,你是想姊姊没人做伴的时候,好欺负她。是不是?我去了看你还敢不敢?”

  白凤仙这番话,本来是一个借口,但恰好一语破的,戮中了俏郎君的南处,直把个俏郎君说得满面飞红,低头不语。

  所幸黑孩儿和陆瑜两个,在一边扯过。

  事情既然决定,白守德便又重行做了一番安排,把两个儿子——白思齐和白齐鲁,以及家中一应大小事物,全都托给了白福,并吩咐白福,如果有来骚扰,便去告知悟尘神僧。

  第二天一早,白守德、陆瑜、黑孩儿和俏郎君齐集厅前,准备出发。

  白依云和白凤仙也双双走出,笑向白守德说道:“爹,你看我们打扮得像是不像?”

  大家一看,她姊妹两个,一律武生巾包住青丝,内穿箭农打裤,外披绣花大氅,脚蹬薄底快靴。

  所不同的,只是衣帽色分红白,再则就是白凤仙在大红鸾带上,佩着一把宝剑,而白依云则和俏郎君一样,用那根“凤尾鞭”缠在白鸾带上,看上去好似未带兵刃罢了。

  大家见了,都不由的喝起采来。

  黑孩儿一向爱开玩笑,一拍俏郎君的肩头,笑着说道:“她们这一打扮,竟把你这个俏郎君比下去了。此去别的倒还不怕,就怕不知道要疯狂煞人家多少姑娘呢?”

  白依云姊妹都被说得红飞双颊,低头含笑。

  白守德则早已忙得等不及也似的,一叠连声,催促动身。

  还是陆瑜拦住说道:“且慢。”

  白守德问道:“还有何事?”

  陆瑜道:“二位贤侄女扮得虽像,但说话声音却非一时之间,所能更改,所以在路上,最好是寡言为佳,以免启人疑窦。”

  陆瑜这样说法,是一意两用,防着白凤仙和俏郎君吵嘴。

  黑孩儿鬼灵精,一听便猜也了陆瑜的用意,立刻应声附和,并夸陆瑜是个老江湖。

  二位姑娘也自应了。

  陆瑜又以道:“这还在其次,便是我们大家的称呼,也得注意,别再姊姊妹妹姑娘地嚷着,那才叫做笑话呢!所以贫道认为二位姑娘的名字,不妨暂时各去掉一个字,大姑娘可叫白云,二姑娘便叫白凤,和秦家娃儿,互以兄弟相称,才是道理。”

  白依云连忙应是。

  白凤仙虽然讨嫌俏郎君,但在即将远行,新鲜头上,也并没反对,并且跟着白依云向俏郎君叫了一声:“秦大哥。”

  俏郎君也笑着回了一声:“云弟,凤弟。”

  陆瑜说道:“这就是对了,二位姑娘可要记好。”

  黑孩儿一推陆瑜,拍手笑道:“还亏你是个教人的人呢?自己反而先错了。”

  陆瑜一想,也就笑了起来说道:“该死该死,贫道真老糊涂了,此所谓:‘明于责人,而昧于责已者欤’,不过现在还未出门。到了路上,贫道还是会以坚侄相称,决不会错的。”

  黑孩儿道:“那么我便喊她们云相公凤相公好了。”

  白依云笑道:“小老前辈何必如此客气,喊我们云娃儿、凤娃儿,不就成了吗?”

  黑孩儿连连摇手说道:“这不成,这不成,尤其是什么小老前辈,我可不敢当,你们别折投了我小花子,干脆喊我小花子,我听着还舒服得多呢!”

  白凤仙笑道:“那我喊你小花子爷好不好?”

  黑孩儿立刻顽皮地一挺胸膛,摆出架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几步方步,又咳喇了两声,并用食指在鼻子底下抹了一下,笑着说道:“这听了真过瘾,如果此行来去,你没叫错一声时,回来之后,小花子送你一件好东西,怎么样?”

  白凤仙也笑道:“穷得都要饭了,还有什么好东西送人?别飞出两个虱子来送我,我就倒了霉了。”

  黑孩儿笑道:“你别瞧我穷,即就是我身上的虱子,也是外头买不到的呢!”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白守德却已等待不及,借着笑,喝了白凤仙一声:“凤儿不得对小老前辈无礼。”

  接着便对大家说道:“我们可以走了。”

  大家这才在白福领着白思齐、白思鲁兄弟,以及众家人奴婢的恭送之下,相将出门。

  门外马匹早已备下。

  俏郎君便要把“骊儿”还给黑孩儿。

  黑孩儿笑道:“现在别忙,小花子猴在高头大马上,叫人看了,实在不像,现在且让小花子走几步,等过了关中人烟稠密之区以后再说吧!”

  陆瑜也笑道:“贫道也不喜乘骑,且陪小兄弟活动筋骨也好。”

  白守德知道他二人的脚程,不比马慢,也就没去管他们,只把那两骑空马来驼行李。

  俏郎君便又把“骊儿”让给了白依云骑乘。自己另挑了一匹青马。

  自守德骑的,是从毒铁拐手中里夺来的那骑“踢雪乌骓”。

  白凤仙骑的是一匹小小的枣骝马,混身毛片火红,并无一根杂色,也是白守德花大价钱买来的,脚力极健,名曰“火云驹”。

  黑孩儿在一旁看到,白守德一身玄裳,俏郎君上下全青,白依云姊妹,一白一红,因此对陆瑜说道:“你瞧他们四个人的衣饰,配上这四匹马,可不是够巧了。”

  陆瑜见了,也连说有趣。

  上路之后,白守德首先一拧缰绳,放辔前行,白依云姊妹,叨尾而行,俏郎君带着那两匹空马随后。

  黑孩儿和陆瑜则浮云流水也似的,不离马前马后。

  白依云和白凤仙都是初次出门,但见一路之上,泯江浩伟,群山峥嵘,大有山xx道上,接应不暇之势。

  俏郎君又从旁不断地为她们指点解说,这叫什么峰,那叫什么水,这是什么名胜,那是什么古迹,听得白氏姊妹,兴趣盎然。

  因此白凤仙也才觉得俏郎君人很有趣,慢慢地对他改变了态度,不再似过去那样,一见面便要瞪眼睛,竖眉毛的了。

  所以一路之上,大家全都是兴高采烈,在不知不觉之间,便过问剑阁,出秦中,晓行夜宿,全都无话。

  这一天来到武山,路遇一群马贩子东下。

  那些马贩子看到他们向个所骑的几匹马,都不出的夸不绝口,尤其对于骊儿赞美备至。

  骊儿本已通灵,见有人夸它,立刻昂首扬鬣,份外精神。

  白依云一时高兴,便向俏郎君道:“豢大哥,听说骊儿脚程极快,到底快到什么程度,她也试过吗?”

  俏郎君吐舌说道:“我虽没试过,却是亲眼看过,如拿快似风云四个字来形容它,大概犹有不足之感呢!”

  白凤仙不屑地说道:“一匹马罢了。那里就会如此,我才不信呢?”

  俏郎君道:“凤弟不要不信,你问小老前辈就知道了,在天山的那一次,一夜之间,便驼着小老前辈走了五六百里呢!”

  黑孩儿在旁点头道:“这倒是真的,一点也不假。”

  白凤仙道:“一夜走上个五六百里,也算不了什么稀奇,我坐下的这匹‘火云驹’,也能办得到。”

  俏郎君道:“你可别忘了,那是在天山绝顶,瑶池之上。走的是崎岖山路,并不是康庄大道啊!”

  白凤仙道:“不能飞行山路,还算得了什么好吗?我这匹‘火云驹’,只怕走起山路来,还要比平地快些呢!不信的话,不妨一试,但看谁输给谁?”

  俏郎君知道白凤仙的脾气,如果再说下去,说不定要碰钉子,闹出个不快来,因此连忙把话截住,只陪笑应了两声是,没再开口。

  如果事情就到此为止,倒也省掉了一场麻烦,这也是合该要出事,俏郎君没再开口,黑孩儿却忽然来了兴致,接下去笑着说道:“我小花子自信这两条腿绝不比任何马慢,但却没和骊儿比过,现在不妨试验一下,看看我小花子的这双腿,和骊儿那四条腿,到底谁快。”

  白凤仙也兴致勃勃地,说道:“好!我也参加,我就不相信‘火云驹’会输给你们。”

  说着便对黑孩儿叫了声:“小花子爷,来比一下吧!”话声才毕,丝鞭一举,长啸一声,一夹“火云驹”,便像一朵红云也似的向前卷去。

  黑孩儿一向顽皮,那肯落后,因此也不管白依云高兴不高兴,一拍骊儿的坐臀,喝了声:“骊儿,快追上它,别输了叫我丢人。”

  骊儿通灵,立刻长啸一声,放开四蹄,风驰而上。

  黑孩儿也展开了他的绝顶轻功,毫不放松。

  白守德和陆瑜见了,忙想拦阻,却已无及,再出声叫喊,那两骑一人,早已出去了十几丈路,没入烟尘之中。

  白守德等无可奈何,只好也放辔追上。

  单说白凤仙,本是一马领先,正在得意,却没想到眨眼工夫,便觉得有一阵狂风,从身旁掠过,抬头一看,不是骊儿驼着白依云,还是什么。

  白凤仙心中一急,连忙挥鞭纵辔,想赶上骊儿。

  那知骊儿没赶得上,又见黑孩儿如飞而至,也飘风似地,越过马头,向前穿去。

  白凤仙再赶了一程,抬头看时,那里还有他们俩的影子,这才泄了气,停鞭收缰,一面擦汗,一面直骂“火云驹”饭桶无用。

  再说黑孩儿,虽然追过了白凤仙的“火云驹”,但不管怎样使出全部的力量,却总追不上骊儿。

  虽说黑孩儿脾气固执,“不到黄河心不死”,但追着追着,自己虽然追得满身大汗,却连骊儿的影子也追得看不见了,当然也只好作罢,望尘兴叹,自愧不如,在路边休息。

  等了好久。这才见白守德等从后赶至。

  俏郎君没看到白依云,便问黑孩儿。

  黑孩儿一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我小花子也没追得上它,她上前去了。”

  陆瑜道:“我们赶快上前吧!云儿没出过门,认不得路,别叫她作急。”

  俏郎君却早已急得把空下来的一匹马,授给黑孩儿,一起纵辔,向前紧赶。

  那知一直赶到盐井,也没看到白依云的影子,大家这才都不由的着急起来。

  连忙四处寻找,到处打听,竟没人见到有过这样的一人一骑。

  这一来,大家都慌了起来。

  白守德急得直骂白凤仙,说是都怪白凤仙不好。

  俏郎君自言自语,口出怨言。

  白凤仙固然低头无语。

  黑孩儿也觉得脸上发讪。

  还是陆瑜比较冷静,连忙拦住说道:“这时说也无用,还是赶快寻找要紧。”说着便又带着大家回头找去,并且逢人就问,一直问到十里开外,这才从路旁一个茶棚老头儿的嘴里,问出了一丝线索。

  那老头儿说:“曾经看到过这样一人一骑,打门前如飞而过。”

  陆瑜再问下落何在?

  那老头儿也就说不上来了。

  白守德道:“既然已过此地,又没到盐井,这会跑到那儿去呢?”

  陆瑜低头一起,立刻面容失色,大惊说道:“糟了!若是跑到他那儿去,落入他家人的手中,这事就难办了。”

  白守德和俏郎君异口同声,急得忙问:“此话何说?”

  陆瑜道:“如果云儿撞入崆峒山,遇上轩辕家里的人,再被人家发现她是女儿身,那岂不是要糟吗?”

  白守德听了,也就想起r这一家来,不由的面色大变,直呼:“这事如何得了?”

  原来这崆峒山中,住着一家怪人,复姓轩辕,那老的便正是与黑魔女和情丐为当今武林所公认的三怪之一——千成人魔轩辕楚。过去性喜贪花,后来又与黑魔女绞到一块儿去,更是无恶不作。

  直到二十年前,黑魔女被神僧神尼合天下武林之力,除尽羽翼,销禁在苦修庵中的时候,千面人魔当时也被大家擒住要杀。

  还是悟尘神僧一念仁慈,许他自新,由他当众发誓,从此隐居崆峒,不再过问世事,这才饶了他一命。

  但大家都觉得他过去作恶太多,一定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他仍不能释怀,所以白守德听到陆瑜一提起是他,立刻变色吃惊不小,急得双脚直跳,老泪横流,好似白依云业已遭害一般。

  黑孩儿见了。格外难过,但虽然知道千成人魔难惹,却也只好豁了出去说道:“白庄主不必着急,这事既由我小花子而起,说什么我小花子也要负责,如果令嫒真的落在老魔头那儿,我小花子怎么样也要救她出来,万一令嫒若有不幸,我小花子陪着她,绝不再活在人间。”言毕便向陆瑜询问千面人魔的住所,打算立刻前去。

  陆瑜连忙劝阻说道:“小兄弟切勿任性,目前云儿已去他处,尚未可定,所以我们也不必便去捣马蜂窠。”

  黑孩儿道:“不去又怎会知道人去了没有呢?”

  陆瑜道:“去当然要去一下,不过却有个去的方法,绝不能单凭意气用事,须知那老魔头也确曾二十年不履人间,善恶未能逆料,所以前去之时,必须慎重,万一云侄女并未前往他处,而我们上门一闹,他借题发挥,重出江湖,那我们的罪孽就作大了。”

  黑孩儿道:“那么依着你,该当怎么办呢?”

  陆瑜道:“依贫道看来,宜分两方面进行,白仁兄暂时不必去崆峒与老魔头见面,只带着两个娃儿,仍在这一带打控,无论如何,明日中午,准在盐井街头第一家饭馆子里会面,贫道则和小兄同去崆峒,一切由贫道出面,去与老魔头周旋,若是云姑娘不在他处,当然最好,如在他处,也看情形,大概合二人之力,也可以把云姑娘救出来了,总之一切都要相机而行。”

  大家见陆瑜说得头头是道,也就只好依他,立刻分手,各自去迄。

  单说陆瑜和黑孩儿两个,取道崆峒山。

  千面人魔所住的地方,名日:“九环钻结”,极其隐僻。

  所幸陆瑜过去去过一次,依稀未忘旧径,领着黑孩儿在山路上转来转去,走了两三个时辰,这才来到“九环钻结”。

  黑孩儿定睛一看,但见怪石嵯峨,苍松流泉之间,有一片十几问精致绝伦的小巧房屋,鹤唳松巅,鹿眠花底,并传来阵阵呜琴之声,幽扬雅逸,令人心旷神怡,直似福地仙境,那像个魔怪的居处,不觉啧啧称奇。

  陆瑜却已停下步来,对黑孩儿说道:“贫道上前,小兄隐身此处,以防万一,好为贫道作援。”

  黑孩儿点头答应,将身藏好。

  陆瑜略整衣冠,拂去尘土,默运功力,暗作准备,这才移步上前,向屋前走去。

  可是也就在这时,琴声突地戛然而止,接着没等陆瑜走到一半,屋门开处,便出来了一个十八九岁,美如冠玉的潇洒少年,迎上陆瑜,说道:“家祖从琴音之中,得悉有客来访,原来是位道爷。”说着便作一礼。

  陆瑜连忙还礼说道:“贫道陆瑜,冒昧造登宝庄,有事向轩辕老前辈请教,适才小兄所言令祖,但不知是否便是轩辕老前辈?”

  那少年道:“正是,小子学名阳生。”说着又游目四顾了一番,然后向陆瑜问道:“家祖说贵客有两位,怎的还有一位,却不见面呢?”

  陆瑜听了,好不吃惊,正在盘算如何应付,那知屋里已传出了一阵清癯的笑声,说道:“二十年来,老朽懒散惯了,未曾亲自奉迎,还望贵客原谅,并希贵客勿再以二十年前的千面人魔相视老夫。一起请进来奉茶叙话吧!阳生代我肃客。”

  陆瑜见行藏业已被人识破,生怕再隐瞒下去,惹翻了老魔头,反而不好,因此只好硬着头皮,转身喊出黑孩儿,随同轩辕阳生,一起进屋。

  屋中的布置,便格外的超逸绝俗了,并且也和云雨谷一般,美婢如仙,令人目眩。

  轩辕阳生带着他二人来到一间小小的敞轩门前,有美婢挑起珠帘让客。

  陆瑜和黑孩儿侧身进入,略一游目,便看到轩中布置,虽只几案寥寥数件,却令人有超尘出俗之感。

  这时当中榻上,正坐着一个葛巾博衣,鹤发童颜,手拈银髯,面含微笑的老头儿,美婢数人,争供给使,榻头矮几上,桐琴横陈。

  陆瑜知道那老头儿便是当年人人畏若蛇蝎的干面人魔轩辕楚,连忙上前两步,躬身作礼,说道:“贫道陆瑜,冒昧趋谒,还望老前辈不吝赐教才好。”

  轩辕楚并未起身还礼,只诧异地凝目注视了陆瑜有顷,然后说道:“尊驾便是粉面金刚吗?”

  陆瑜道:“那是贫道出家以前的草号。”

  轩辕楚黯然点头太息道:“可惜可惜,那样一位惨绿少年,竟变得这样面目全非,岂不叫人伤心。”

  黑孩儿道:“贫道世外之人,不敢再提往事。”

  轩辕楚道:“虽说如此,但黑魔女之可恶,也就可想而知了。”

  说着便转过话头,看着黑孩儿,向陆瑜问道:“这位小哥,又是何人?”

  陆瑜正想回话,恰有一个美婢取来一把珍珠算盘,交与轩辕楚,轩辕楚便又拦住陆瑜说道:“道兄且慢开口,容老夫算上一算,但看二十年来苦心研究,到底有无一点成就?”说着便推开桐琴,把珍珠算盘放在面前,眼观鼻,鼻观心地用手在算盘之上,拨弄了又拨弄,好一会儿之后,这才抬头笑道:“原来如此,照说起来,老夫和这位小哥,还有一点渊源呢?”

  接着便转面对黑孩儿笑着说道:“老夫与令师被人公认,同列于三怪之中,这不是渊源吗?”

  情丐一生恨事,便是被人列入三怪之中,黑孩儿当然知道。所以轩辕楚这样一说,黑孩儿不由得脸色徒变。

  陆瑜见到,心中吃惊,连忙以目示意,要黑孩儿忍耐。

  可是轩辕楚却已又笑着叹了口气说道:“其实这种公认,却是非常之不公平的,若说以脾气古怪为准,则便不应以黑魔女列入其间,若说以此‘怪’字作魔怪来解,则令叔侠骨热肠,与黑魔女薰莸异器,更不可同日而语,即以老夫来说,当年虽与黑魔女同流合污,为人不齿,但蒙神僧宽有,又承抱一道长慨赠‘先天周易’一卷,二十年来,老夫沉湎其中,参出人生真缔,澈悟洞天,所以才下了决心,自行整理门户,不管是门下巷徒,或是亲生骨血,但凡孽重难返者,全都一体伤令兵解,转劫为人,只剩下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永乐逍遥,因此也把三怪之名,引以为羞,那就遑论令师了。”

  黑孩儿见轩辕楚这样一说,这才转过脸色,并认为轩辕楚为人不恶,因此也才向轩辕楚施了一礼,并称了一声:“老前辈。”

  陆瑜也就完全放下了心。

  轩辕当命二人入座。

  陆瑜便开口说道:“贫道此来,乃是……”

  轩辕楚笑着截住说道:“道兄来意,老夫业已全知,那位姑娘,并未来到老夫这里。”

  陆瑜和黑孩儿犹有不信之意。

  轩辕楚便又接下去说道:“二位不必怀疑,容老夫再来推算一下,看她到底身在何方?”

  说着又把珍珠算盘拨弄了几下,然后一皱眉头说道:“老夫的这把算盘,只能算出百里以内的事,现在爻象模糊,只指出那位姑娘,身在北方,却不知她身落何处呢?”

  接着又问:“那位姑娘,是谁家之女呢?”

  陆瑜见轩辕楚算法通神,也就没再隐瞒,说道:“她便是峨嵋山下玉面神龙白守德白仁兄的大令嫒。”接着又把如何迷失的情形,说了一遍。

  轩辕楚便把着算盘,算了一阵子,突然脸色一变,讶然说道:“怎的这样姑娘竟……”说到这儿,忙又把话头忍住,不再说下去。

  陆瑜忙问道:“她怎么样?”

  轩辕楚怔了半晌,这才摇头说道:“到时自知,不说也罢!”

  接着便转过话头说道:“二位既还有事,而老夫山居,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奉客,所以也不再虚留了。”

  陆瑜和黑孩儿见轩辕楚有逐客之意,也就起身告别。

  轩辕楚却又拦住说道:“相烦看到神僧之时,为老夫致意,就说老夫有话想向他面陈,请他无论如何要答应老夫的这个要求。”言毕又转脸向一个美婢低低儿吩咐了两句。

  那美婢便走向别室,取来一个小小的泥金箱子,交给轩辕楚。

  轩辕楚打开箱子,从里面挑了又挑,挑了大小不等两三个纸包,交给陆瑜说道:“相烦不敢空劳,借此聊以为谢吧!”

  陆瑜接过,不知纸包里是什么东西,又不便当面打开来看,因此看着纸包发怔。

  轩辕楚笑道:“老夫昔年有千面人魔之称,纸包之仙,便是几个不同的面具,所以老夫持以相赠,免得俗子凡夫。对道兄的尊颜发生误会。”说着便命陆瑜打开纸包,要传陆瑜使用方法。

  陆瑜这才笑道:“老前辈美意可感,但出家人并不以丑陋为鄙,更何况家师业已说过,只等尘缘了净,十年面壁‘九玄神功’修成之后,自会恢复本来面目,出家人不敢以虚伪面目向人,所以老前辈的这一番美意,只好心领了。”言毕也没打开纸包,便要璧还。

  轩辕楚却正容说道:“这可不然,道家理应以仙风向人,才不失三清尊贵,况吗世俗陋鄙,狗眼看人,道兄虽然侠骨热肠,但其奈孔子也有子羽之失呢?所以为着免人误会起见,道兄还是依着老夫,不要推辞的好。”

  陆瑜犹有难色。

  轩辕楚忙又接了下去说道:“道兄即就是不愿日常使用。便留备万一,也未尝不可,老夫平生,最怕被人看不起,所以还望道兄勿使老夫羞愧才好。”

  陆瑜听了,这才不敢再辞,打开一个纸包,听轩辕楚传受了用法,又当场试验了一番。

  黑孩儿在旁见了,立刻拍手称奇叫好不止。

  原来陆瑜带上面具之后,立刻把那一脸的丑陋疤痕,遮得干干净净,直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陆瑜揽镜自照,竞和自己当年面目,依稀相似,尤其是脸上虽然带着面具,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因此也不由的高兴起来,向轩辕楚谢过,并笑着说道:“老前辈虽然赏还贫道旧时面目,但在年龄上却不像呢?”

  轩辕楚笑道:“这也容易。”说着便打开一个较大的纸成。取出一个带胡子的面具来,命陆瑜换上。

  陆瑜立刻又变成一位玉面生辉,五柳飘拂,活似纯阳祖师的美道人,忙又向轩辕楚谢了又谢。

  轩辕楚见黑孩儿在一旁大有羡慕之意,于是又从箱子里抓出几个纸包相赠,把个黑孩儿高兴得无以复加。

  二人辞别下山之后,立刻赶去盐井。

  这时天色大黑,所以到到盐井之后,便看到白守德和白凤仙,坐在那家饭铺子里发愁,忙问:“有否找到白依云?”

  白守德摇了摇头,说道:“钟儿仍在寻找呢!”

  陆瑜便又把看到轩辕楚的话说了一遍。

  白守德道:“云儿虽然没有他处,但北方辽阔,又到那里去找呢?”

  陆瑜道:“事已如此,急也无用,且等秦家娃儿回来,再一起向北找去,也就是了。”

  白守德这时心乱如麻,叹息连连。

  还是黑孩儿叫来酒饭,强着他父女吃了一点。

  也就在这时候,远远传来了几声马嘶。

  黑孩儿马嘶入耳,立刻跳了起来说道:“这是骊儿的声音。”言毕便首先向店外穿出。

  陆瑜等也都惊喜万分,跟了出来。

  果然看到骊儿远远飞驰而来,但等骊儿来到近前,定睛一看,骊儿背上,却是空无所有。

  白守德便又不由的急了起来,说道:“云儿到那里去了呢?这不是更糟了吗?”

  接着便又看到俏郎君纵马驰来,气喘嘘嘘地跳下马鞍,泪流满面,说道:“骊儿空骑而回,莫非云妹妹已遭不幸了吗?”

  大家也都低头黯然无语。

  只有骊儿偎在黑孩儿身旁。不断地用嘴拉扯黑孩儿的衣裳,并低呜不已。

  黑孩儿心中一动,抬头说道:“大家不必着急,我小花子有办法找到云姑娘了。”

  大家都一起抬起头来,向他追问。

  黑孩儿一拍骊儿说道:“你们瞧,骊儿不是在要我们跟它前去吗?”

  骊儿听了,又扬鬣长嘶一声,四蹄不停起落,像是着急万分似地。

  陆瑜一想不错,道:“骊儿通灵,云姑娘是它驼去的,它当然知道下落。”

  说话时间,黑孩儿又对骊儿说了一声:“骊儿,赶快带我们前去吧!找到云姑娘,重重有赏。”

  骊儿果然在黑孩儿坐稳鞍桥之后,立刻放开四蹄,向前奔去。

  黑孩儿知道它这一放开脚程,别人绝难跟随得上,因此忙加控勒。并连声喝叫:“骊儿,你慢一点,等着大家一起走。”

  骊儿狂急长嘶,那里肯听,好似在说着“慢了就来不及了”的样子。

  陆瑜见状,知道不妙,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小袋作记号用的白粉,丢给黑孩儿说道:“小兄先行一步也好,只在要沿途之上,做下记号,我们自会赶来的。”

  黑孩儿和陆瑜也有同感,接过粉袋,便放松辔口,任凭骊儿风驰电掣般地去跑了。

  陆瑜等也急急策马,依着路记赶去,从一条小咱上,贫北而行,过陇西,抹过渭源,来到一座山下,便再也找不到粉迹了。

  大家正在为难,不知何去适的当儿,骊儿却已从旁边一片密林之中,钻了出来,却又不见黑孩儿的踪影。

  俏郎君和骊儿相处过一段时候,忙向骊儿问道:“你送小老前辈到了这儿吗?”

  骊儿点头,又抬头向山上长嘶了一声。

  俏郎君道:“你是说小老前辈上了山吗?那你也带我们一起上去好了。”

  骊儿却不肯上山,反而返身钻回密林之中。

  大家见了奇怪,猜不透它是什么意思,也就只好跟着她走进密林,这才看到骊儿守在密林深处一株大树之下,树身上有黑孩儿用粉袋留下的字迹,写着:

  “云儿无恙,事情好笑,在此等我”几个大字。

  大家看了,倍加不解,但看到有无羞字样,也就放下了一点心,同时又一直不停地奔驰了二百多里路,人马全都疲乏不堪,便依言等待起来。

  这时业已西沉,村鸡啼晓,虽林密避风,但阵阵寒意袭人,终觉难以承受。

  尤其是白凤仙,深闺弱质,又几曾吃过这种苦头,在晓寒侵袭之下,不由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陆瑜看到,忙道:“赶快多披上一件衣服吧!”

  俏郎君凑趣,忙解下自己的大氅,替白凤仙裹好。

  就这么一直守到东天泛曙,俏郎君引底忍不住了,对陆瑜说道:“陆仁叔,我们与其枯守在这儿,何不也上前去看看呢?”

  陆瑜一想也对,便把马匹行囊,一起安顿在密林之中,打算出林。

  那知也就在这时候,黑孩儿已如飞撞了进来,看到大家,便急呼呼地说道:“你们来了就好办了。”

  大家见黑孩儿说话匆促,齐都吃惊,忙问何说?

  黑孩儿又笑了起来说道:“这事说来也奇,且让我小花子爷换过衣裳再说。”

  接着便向白凤仙说道:“你我的身材差不多,你借一全套衣服给我换上吧!”

  白凤仙连忙打开包裹,取出一全套衣服来。

  黑孩儿换上之后,又从轩辕楚所赠的几个面具之中,挑了一个出来带上。然后转身向大家笑道:“你们瞧瞧,现在我小花子若是叫人家姑娘看了,会怎么佯?”

  大家看时,小花子这一打扮,那里还像个破烂邋遢的小花子,早变成了一个面如冠玉,齿白唇红的惨绿少年了。

  俏郎君心中着急,又倦黑孩儿说道:“小老前辈,您老人家别尽开玩笑,且先把事情说出来不好吗?”

  黑孩儿一翻眼睛,笑骂道:“谁开玩笑?我小花子要不这么打扮一番能行吗?要不,除非是你去把云姑娘给替换回来,可是你若真的去了,那就甭想同得来了。”

  俏郎君直被说得奇穷难当。

  还是白守德道:“小兄告诉我们,也免得我们着急吧!”

  黑孩儿这才说出了一番话来。

  笔者为着行文方便,读者看来清楚起见,还是先从白依云和骊儿说起吧。

  黑孩儿一拍骊儿,骊儿通灵懂话,放开四蹄,如风而去,吓得白依云忙加控勒,但那里还能够控勒得住。她的骑术,本不高明,加之骊儿驰行起来,但听到耳边呼呼风响,地面后去如飞,直看得白依云头昏目眩,无法睁眼。

  心里一慌,就怕被摔下去,因此,只好把丝缰向判官头上一搭,双手抱住马项,闭上眼下,任由骊儿所之。

  骊儿虽说通灵,但到底野性难驯,这几个月来,备受控勒,从没能有一次像在瑶池时候那么放荡过,所以这一跑开了,立时野性大发,又任性狂奔起来。

  加之白依云把丝缰搭在判官头上,没再加以控勒,所以骊儿便走陇西,抹渭源,一直跑到乌鼠山中,连翻过几座山头,由于山路实在过份崎岖,这才尽兴,收足止步。

  却又由于它停得太快,白依云又在头昏脑胀之中,因此骊儿一停,白依云便滚跌了下来,后脑和地面的石块一碰,立时昏了过去。

  骊儿虽然神奇,但到底是个没有手的畜牲,当然无法抱扶白依云上马,但却也还站在一旁看守,并没走开。

  这时业已金乌四斜,彩霞满天,在寒鸦噪林声中,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娇声笑语,接着便从旁边转出了四五个姑娘来。

  这几位姑娘。虽说是山家猎户打扮,却一个个都生得姿色不俗,肩头猎叉之上,挑着不少野味,想是行猎初回,更增加了无限刚健婀娜之美。

  尤其是那为首的一个,仪容打扮,更为诸女之冠,就只是那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带有几分荡意。

  她们刚转过山坡,抬头看见骊儿,那为首的姑娘立刻停住了笑语,怔了一怔,又伸手向后一约,这才转头说道:“你们看见了吗?好神骏的一匹马啊!”

  后面的几个姑娘,也极口称赞不置。

  其中有一个开口说道:“鸾姑娘,那我们把它收下来不好吗?”

  由于山地崎岖,白依云陷身其中,鸾姑娘并没看到人,所以倒也点头赞成,并且立即分派道:“春兰、夏莲,你两个从这边绕上去,秋菊、蜡梅你两个从那边绕上去,先别惊动于它,只防着,如我擒不住它时,你们拦住,别叫它跑了。”

  四个丫头应声,放下野味,各持钢又,分头便行。

  鸾姑娘突然又看到了骊儿背上的鞍桥,忙道:“且慢,这匹马是有主儿的呢!”

  春兰四边一望,不见有人,便道:“看不到人呐,想是溜缰溜了来的。”

  夏莲道:“管他呢,姑娘既然喜欢,且收下再说好了。”

  鸾姑娘道:“不行,若是被娘知道了,她老人家会生气的。”嘴里虽然这样说着。却仍目不转睛地看着骊儿,寸步不移,不舍离去。

  蜡梅也开口说道:“姑娘不必犹豫了,夏莲说得对,且先收下再说,如果没有人来追讨,当然无妨,即就是马主追寻来时,姑娘也还可以多给银子,买下来还不就结了吗?”

  其余三个丫头也都说:“此话有理,就是夫人知道了也不会责怪姑娘的。”

  鸾姑娘又想了想,这才下了决心似地说道:“好吧!咱们就这么办,即就是马主真的不肯卖时,再还给他也就是了。”言毕仍吩咐四个丫头,照旧而行,她自己则连叉都放以下来,顺手拔了一把草,缓步上羊,嘴里一面“嘟儿,嘟儿”诱着骊儿,一面暗暗蓄势,接近骊儿,便抢丝缰。

  可是骊儿通灵,早就看出了她的存心不善,立刻一声长嘶,又低头拉扯白依云的衣裳,意思是要白依云快走。

  但白依云昏厥仍未醒转。

  不过骊儿这一拉扯之后,鸾姑娘也就看到白依云了。不由的叫了一声:“马主儿也在这儿呢!大概是被摔伤了。”说着便抢步上前,打着看看到底被摔得怎么样。

  鸾姑娘这本来是一番善心好意,但由于上来得过急,而骊儿又对她存有戒心,只以为鸾姑娘将有不利于它,所以没等鸾姑娘拢边,又是一声长嘶,同时转身扬蹄,便向鸾姑娘胸腹踢去。

  鸾姑娘真没想到骊儿会有这一手,仓卒之间,立刻被闹了个手忙脚乱。

  不过总还亏得她武功不弱,应变得快,收势后退,虽已万来不及,但却已使出一个鸳鸯环步法,把前冲之势,硬扭向右侧,在那干钧一发之间,翻身向旁边滚去。

  这一来,果然被她让过了胸腹要害之地,保住了性命,但腿上却已被骊儿扫着了一蹄,痛得惨叫一声,跌落在地。

  骊儿则仍然不肯放松,一个转身,又去攻击。

  四个丫头见了,直吓得亡魂皆冒,齐声发嚷,谷各舞动钢又,飞扑上来抢救。

  骊儿这才舍了鸾姑娘,又和四个丫头,战在一起。

  骊儿虽然神骏,但四个丫头也都不弱,尤其是那四把钢又,四面齐上,骊儿那里还能够支持得住,眼看着便非伤在叉下不可了。

  所幸鸾姑娘伤势不重,同时又爱马过甚,见了之后,忙对四个丫头喝了一声:“不许伤它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