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权力与挑战

省监狱局的表彰大会在省政府会议中心举行。监狱局也有礼堂,但省局的决策者为扩大影响,一展监狱人民警察的风采,树立警威,租用了省政府礼堂。铁剑神采奕奕地来到会议中心的广场。省武警总队军乐团的吹鼓手们吹奏着那首耳熟的《迎宾进行曲》。进入会议中心那圆柱形欧式大门,他忙戴上预备会上发的火红红的绶带。绶带一戴,鲜红的光泽闪耀在铁剑的脸庞,使他原本就泛红的肤色变成苹果红。他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走进会议中心。大厅门前左右岿然挺立着的门卫向他敬礼,两只戴着洁白手套的手往鬓角一举,像两只洁白的鸽子在铁剑的眼帘晃动。对军人、警察,敬礼是常事,下级给上级敬礼,警衔低的给警衔高的敬礼,十分平常。但此时此刻,两名笔直站立的武警战士向他敬礼,铁剑血往上涌。自己只是一个小卒,不配享有这样高规格的礼仪。当铁剑迈进大厅的一刹那明白了,这两个标准的军礼,是献给胸前那朵红彤彤的鲜花和肩上鲜红的绶带的。鲜花和绶带是英雄的化身,是正义和力量的化身。荣光让人振奋,让你为它去拼命去献身,这种荣光是国家精神之魂,是民族的大义。

立功、创模是每个军人、每个警察梦寐以求的事。这种高规格的表彰大会,铁剑从没参加过。部队虽有这样的表彰大会,但和团里、师里的表彰大会相比逊色许多。所以,铁剑一直沉浸在甜蜜之中,以至于主持人点到铁剑上台发言,他才从这甜蜜中醒过来。

铁剑从表彰者行列走出来,走到主席台前“嚓”立正,一个标准的军礼,再到台左角的发言席,不慌不忙,又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敬一个标准的军礼,再向前迈一步,对麦克风发言道:

尊敬的各位首长,各位同仁:

今天领导给我这次上台发言的机会,我的心情格外激动。其实自己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业绩,能享此殊荣,实在愧疚。我之所以在工作中做出丁点成绩,是因为这原本就是一种职责,一种分内的职责。

古希腊神话说,普罗米修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人类送来了火种,使人类得到温暖和光明。丹柯掏出一颗红灿灿的心,以献给大地和人类。这些虽是神话传说,但都充满了爱和奉献,这种爱是对人类的爱,这种奉献是对人民的忠诚。

我们是监狱人民警察,是国家的柱石和执法者。我们既不像公安那样有着强大的公权,更不像法院、检察院那样头上悬着、肩上扛着法律之剑。纵然如此,不能说监狱人民警察就不讲公平正义。不讲公平正义,我们在执法活动中就会失之偏颇。

一个国家,一个社会,没有公平正义,就会失去温暖与光明。关系犯、权钱交易就会充斥社会。监狱不是世外桃源,它是社会大家庭的一个组成部分,也可能会受到污染。如果监狱受到污染,那就不是阳光下的监狱,而会变成阳光下的罪恶。

一个社会,有犯罪得不到惩罚、有正义得不到弘扬,不能惩恶扬善,社会就会变得乌烟瘴气,正常的社会稳定就不可能维护,人民群众的生活宁静就会被打破,那要我们这些头上高悬着国徽、肩上佩戴着警衔的人有啥用?无用的人只能是国家和社会的酒囊饭袋。

有人说“监狱人民警察又苦又累又熬人”,是的,监狱人民警察常常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也有人说“十年狱警两手空,十年经商成富翁”,是的,个性差异是有的,有的人是经商的天才,入警察门入错了行,他可以去经商。但作为芸芸众生,更多的人还是坚守这片土地,默默地奉献。没有英勇顽强的精神,没有特别能吃苦的精神,没有特别能忍耐的精神,没有特别能奉献的精神,你甭当监狱人民警察。英国那个老牌的政治家迪斯雷利首相说过一句金光灿灿的话:“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利益成为了很多人衡量一切的是非标准。

但要做到社会公平正义,就要用达摩克利斯之剑保护人民的利益。公安要侦查、抓捕违法犯罪分子,检察院要公诉,法院要判决。判处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的罪犯就会被送进监狱。监狱人民警察就要执行法律赋予的监管改造职责。如果前面的三个工序都没出问题,我们这道工序出了问题,就会前功尽弃。犯人来到监狱得不到思想的、劳动的改造,马马虎虎,恶习依旧,那监狱有什么用?高墙电网就成为一个令人惊恐的摆设。反之,如果关押在监狱的犯人,监狱警察管不住,跑了,罪犯逍遥法外,得不到惩罚,法律就失之公平,更没正义可言。所以,我作为一名监狱人民警察,追捕犯人是分内之事。如果说我能抓回几个犯人,包括自费、私假只身抓回罪犯吴应泉,只能借助《孙子兵法》来佐证,也就是说追捕就是打仗,因而必须践行:“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故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最后,感谢领导给我这个平台,让我有机会发言。没有党组织的培养,没有领导的重视,没有人民的支持,我就不会站在这里,永远一事无成!

铁剑又标准地敬一个军礼,慢慢走下台。铁剑发完言,台上台下响起久久的掌声。

铁剑走回座位,整个动作标准干练,没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标准的军人站姿,眉宇间露出一股勃勃英气,颇有玉树临风、勇往直前的风度,让台上的领导和台下的人都叹畏!

省监狱局表彰大会后,铁剑被评为“省十大杰出青年卫士”,并被省监狱局推荐到国家司法部表彰。

省一监发生一场犯人纵火案,把党委委员、沙拉分监分监狱长梁翼推到省一监这个高度戒备级监狱党委书记、监狱长的位置上。顾名思义,省一监就是省第一监狱,关押的犯人都不经过省罪犯分流中心,是直接从全省各地市送来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和无期徒刑的罪犯,二十年以下罪犯一个不收押。当然一些特定的犯人除外,如外国籍,港、澳、台,颠覆国家安全,涉黑,‘两非两案’等特定犯罪的个案,都关押在省一监。从关押的犯人就足以窥见省一监在全省几十所监狱中的地位和在社会治安中所扮演的角色。省一监在省会城市家喻户晓、幼老皆知。

这场大火发生得蹊跷,老监狱长魏闽就当年退休,他本想平安着陆,没想到天亮了才尿床。被服监区的犯人王敏患有忧郁症,半年前被服监区在狱情分析会上就作了汇报。

患有忧郁症的犯人平时不和其他犯人说话,更不会主动和民警交流。这些忧郁症犯人平时少言寡语,闷葫芦一个,但心中藏着许多事,长期积压腐蚀着自己的心灵。不遇事风平浪静,但一遇事就会爆发。

王敏患上忧郁症,省一监狱政科要求被服监区时时进行疏导,跟踪分析看押,但服监区忽略了王敏的情绪变化。王敏父母双亡,家中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和一个女儿,他贩毒也是为了让妻子过上所谓的好日子。不想钱没挣到,头一遭就闯进公安设的眼线陷阱,被判无期锒铛入狱。王敏最怕自己入狱后妻子弃他和女儿而去。女儿才三岁,失去父爱母爱,没有人管教,没有爹娘的孩子,会产生许多心理疾病。

光想王敏爱莫能助,只盼妻子不要和他离婚,只能望着高墙电网生叹。不想他入狱大半年,法院就来到监狱,王敏的妻子向法院提出与其离婚。身犯重罪,王敏知道即使不同意离,半年后法院也会硬判,为了妻子的前途,王敏忍痛割爱,同意与妻子离婚,在离婚判决书上签了字。王敏只提出让妻子替他抚养女儿,让女儿长大后能得到良好的教育,殊不知妻子拿到离婚判决书,把女儿往王敏姑姑家一扔,打工去了,且一走杳无音信。王敏的忧郁越结越深,越深越成闷葫芦,变成一个听话的机器人,民警叫干啥就干啥,劳动学习都挺认真。但监区民警忽略了王敏的眸子中射出来的呆滞的目光,把他的表情误认为老实,不想从忧郁中将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案件。

被服监区是严禁烟火的。上班时,厂门都有搜身的犯人,现场也有民警巡视。要吸烟的犯人都是劳动间隙在院子里和厕所里抽。

那天,王敏快下班时躲在厕所里点燃了香烟,手拿着未熄灭的半截烟头,混过搜身犯人的目光,下班前把烟头偷偷放进被服车间的棉花中。等犯人都下班进了监房,锁上门的被服车间里,为犯人做冬衣的棉花突然起了火。整个被服车间都是布料和棉花,那火很快就燃翻了。等监狱值班民警发现火势,层层上报,省市消防队的消防车嘶鸣着来到省一监,整个被服车间早就变成了一片火海。被服监区带出来救火的犯人都望火莫及,只有王敏面向大火手舞足蹈地傻笑着,边傻笑边说道:“燃起来了,燃起来了!”手拿着浇水的脸盆向烈火中走去。

在场救火的犯人和民警明白过来是咋回事时,王敏已被大火吞噬。但从王敏呆傻的神色和“燃起来了”的话语中,在场的民警和犯人都知晓,是王敏纵火无疑。

魏闽在监狱系统德高望重。刘邓大军逐鹿中原,他是先遣团尖刀连长,突破长江防线,他领导的尖刀连首先冲进南京总统府。随后进军大西南,他在大西南安家落户。解放战争胜利后,国家不可能养这样多的兵。转业时他已经是副团长,要求到国家最艰苦最需要的地方。那时最需要的是社会稳定安宁,魏闽被安排在省公安厅。厅政治部留他在厅机关工作,他不干,要到第一线去。他对领导说:

“刚解放,国民党罪犯,土匪武装恶霸要改造,我要求到刚成立的劳改农场。”

政治部满足了他的要求,魏闽被分到省城近郊的一个劳改农场,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的副职,转正才到省一监任党委书记、监狱长。

魏闽不仅仅是扛过枪、渡过江的南下老干部,还是一个“弹花匠进朝廷——有弓(功)之臣”。

淮海战役他已经当上连长了。在碾庄战斗中,敌人在进入碾庄的桥头设有暗堡,要攻进碾庄必须先炸掉这个暗堡。他们尖刀连有爆破手,几个爆破手都在爆破中牺牲了。总攻时间在即,尖刀连还没有拿下这个暗堡,挡着大部队的道。

魏闽大喊一声:“机枪手集中火力掩护。”从爆破手中抢过炸药就冲向暗堡。战士们见连长冒着枪林弹雨冲向暗堡,眼红了,大喊:“连长小心!”手中的枪纷纷瞄准暗堡射击。正是所有的火力压住暗堡的枪眼。魏闽像只猫一会儿趴下,一会儿又匍匐着前进,身子闪电般摸到暗堡下,随着“轰隆隆”一声巨响,敌人被炸上了天。此刻,天空中“簌”地飞起一束光,那是总攻的信号。碾庄很快就被解放军攻下。为此魏闽被评为战斗英雄,胸戴解放战争的独立勋章!

省一监出这样的案件,魏闽难辞其咎,但念其军功卓著,且兢兢业业在监狱干了一辈子,就没给他任何处分,只让他提前半年退休,把位让给年富力强的同志。虽说只是提前半年让位,这比给魏闽处分还重。他认为这是一生的耻辱,这种耻辱不仅仅是给自己,还辱没了神圣的使命,这让他喝了很久的闷酒,方从阴影中走出来。

梁翼坐上省一监党委书记、监狱长的交椅。监狱是准军事化单位,有政委的设置。既然有这个位置,组织上也没让它撂着。省一监分管劳资的副监狱长李杰被任命为省一监的党委副书记、政治委员,和梁翼搭班子。

梁翼从省局回到沙拉分监,沙拉分监都知晓他“产房传喜讯——生(升)了”,“梁分监”的称谓成为历史,名副其实地称“梁监狱长”,亦简称“梁监”。但回到分监的梁翼一筹莫展,一脸愁眉苦脸相。其实在省局,陈跃局长找他谈话时,梁翼就提出不去省一监,去一个边远、艰苦的监狱都行。当然他最想去的是太平监狱,因那里有老战友陆洋,去和陆洋搭伙当政治委员。梁翼虽说只是沙拉分监的头,但毕竟是省一监的党委成员,对一监了如指掌。虽说背着省一监的皮皮,但高度戒备监狱,那真是火山口、炸药库,如动物园,放出一个犯人出来,就是一只老虎,轻可吓人,重可伤人,那压力可想而知。再加上又是企业法人,虽说监狱企业只是一个中型国有企业,但全是夕阳产业,产品落后,机器设备老化,八大分厂年年亏损,已经出现工厂瘫痪、工人面临下岗的危险。去当这个有名无实的监狱长、企业法人,这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往火坑里跳吗?它只有一个优势,在城市边缘,地理位置好。但监狱企业都徒有虚名,监狱是一个关虎的樊笼,企业是一个空壳,当上这个头,要搞好,谈何容易?所以他有意推。当陈跃局长找他谈话时,他做出一副蔫蔫的神态对陈局说:“自己文化低,能力不强,当沙拉分监监狱长都勉为其难,只因组织信任,才担此重任,现岁月不饶人,身体又不行,力不从心,希望组织另选他人。”

陈跃可不听这些屁话,头一耷拉说道:“你曾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执行命令为荣耀,没听说过哪个军人接受任务时推三阻四。你虽说转业多年,但骨子里溢出军人的气质,从你工作中能感触你儒雅的品格。你虽不是拼命三郎式的硬汉,但也是不畏艰苦困苦、勇往直前的优秀将才,你如果不敢挑如此艰巨的重担,你就是一个懦夫!如果组织上不相信你有这样的能力,那是组织不懂得知人善任!”

陈跃局长一席话,说得梁翼无地自容,面红耳赤。好在虽说只是分监狱长,但他和陈局很熟,陈局也没把他当外人,也就微微一笑,点点头同意了新的任命。同时,局党委也批准沙拉分监退出高危行业,撤并沙拉分监,实施民警、工人、犯人的分流计划。

从陈局的办公室出来,梁翼心里很乱,虽说提职是人生中的一件大好事。但梁翼明显感觉肩上的压力,只是四十挂零的人,但当他走到中心广场,头一阵晕眩,差一点倒在地上。他勉强撑起来,慢步回到住处。

回到沙拉分监的梁翼有些恍惚。因为矿源枯竭,沙拉矿的生产已经不正常,分监撤了,沙拉矿也将闭井。虽说马上就要告别沙拉分监,梁翼转业到沙拉工作十二年,还真有些依恋。虽说这里条件艰苦,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矿井闭了,分监撤了,脱离大气的污染了,但心里仍然有一种若即若离、若依若恋之感。

沙拉分监的分流虽说早在民警、工人的预料之中,犯人也听到了风声。但怎样分流,全是闷着葫芦盖着瓢,大家只是猜猜而已。只有采煤监区的大律师陈松一年前就猜出来了,只可惜沙拉分监留不住这位聪明绝顶之人。陈松日前就辞去工作,当上专职律师,离开了沙拉分监。

回矿的第二天黄昏,梁翼趁分流方案还没公布,辗转来到医院后山。他步伐虽慢,但很沉,他信步闲庭地款款爬到山顶,却无心观赏草丛那一蓬蓬太阳花。整个沙拉矿犹如一个马鞍形状,长期的冶炼,使大量的二氧化硫充斥在空气中,整个矿区除医院后山不北不南、不东不西的山峰很少被二氧化硫污染外,其余地方像秃头一样,草木不生。唯有医院后山坐南又偏西,刚好躲过北来的风,所以草木葳蕤,鸟语花香。

梁翼爬到高高的山顶,黄昏中的沙拉矿尽收眼底。空中没有了云朵,快落山的太阳好似燃烧的炭,放射出血一样的光芒,疲惫地挂在西边天沿。一群大雁鸣啼着排成人字往南飞,一片黑红黑红的浮云托着快落山的夕阳,浮云边缘被太阳光照得放射出一缕缕强烈的光束。光束没有射向大地,而是直射茫茫苍穹,在黑云的映衬下异常强烈。

梁翼抬头望望落山的夕阳,即刻视线转向沙拉矿。他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从管教民警到采煤监区监区长,到沙拉分监分监狱长,集党委书记、沙拉矿法人、分监狱长为一身。十二年在茫茫环宇间只是短短一瞬,但对一个人,一个金色年华的人,有几个十二年?青春热血都播洒在部队,播洒在这个边远的矿山监狱。虽说如今升格走到省一监监狱长岗位,可说千年的媳妇熬成婆,但穷婆婆难当,何况身上压着千斤重担,不把你的腰压断都会让你脱一层皮,这是不争的事实,梁翼心知肚明。这反而让梁翼念着沙拉分监。梁翼要美美地看看沙拉分监,撤销前让沙拉分监美美地定格在自己的脑海中,就像一幅画,一幅自己用十二年青春岁月描绘的画,永远定格在自己的脑海中,溶进自己的血液、自己的生命,让它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发酵。

梁翼想着,目光不断地搜索着。左面是沙拉分监的指挥中心——沙拉矿矿部,沙拉分监办公大楼在一蓬翠竹的遮映下历历在目,大楼前的泡桐叶被二氧化硫涤尽了,泡桐树枝光秃秃地矗立着。

梁翼把目光移到中线,采煤监区、冶炼监区、采矿监区、发电监区监房一幢接一幢,圆形的、方形的围墙高立。梁翼能看见围墙上的电网和在岗楼上巡视的武警战士。梁翼再将目移向右面山腰,武警营房、家属区一排排地矗立,山头没有一丝绿色,因这里是北风吹来的入口,空气中二氧化硫流速高浓度高,因此草木不生。只有山顶上矿子校国旗飘扬。梁翼凝视着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眼中仿佛晃动出无数的刀光剑影。

太阳已经落山,西边的几缕云雾,被落山的太阳镶嵌着金边。一阵阵轻风,掀起梁翼一绺绺发丝。天渐渐暗下去,暮霭苍茫,远方的山峦已经模模糊糊。梁翼想起王勃“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诗句,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望着天边的落霞,梁翼感叹着时光流逝,岁月沧桑,心喟然。只听到沙拉分监驻监武警营房传来哨音,部队晚学习开始了,梁翼怔怔,从恍惚中醒过来,踏着暮色,慢慢向山脚走去。

梁翼来到办公室,杨灵早就等候着他。见梁翼到,杨灵迎上前去问道:“梁监,什么时候汇报情况?”

梁翼拍拍前额回道:“看看我这记性,晚上研究犯人押解方案,我咋就忘了呢?”

“梁监,你事太多,我们当下属的会提醒你!”杨灵温和地说道。“唉,这几天事多压力大,这头脑就不好使了。”梁翼边开办公室的门边回杨灵的话。梁翼和杨灵进了办公室,梁翼揿亮壁灯,轻轻把门关上。杨灵从怀中掏出犯人花名册说道:“梁监,按你的安排,这是十年以上罪犯的花名册,这是十年以下罪犯的花名册。如果一周后实施,就应尽快停产,以免节外生枝,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要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罪犯脱逃,心乱了,追捕很难。”杨灵边汇报边提醒。

“犯人押解计划,必须先报省局,时间虽说一周,但整个押解的组织指挥是省局负责,沙拉分监只是配合。到省一监的犯人由男民警押解,去就不回来了;女民警直接到女子监狱报到,政治处干部分流的方案已做。现在停产,把犯人收了,不等于过早告诉犯人了吗?先要求各监区摸底排队,出去可带可不带的犯人不带,要做到万无一失,胸有成竹,防患于未然。既要重视这次分流押解,又要考虑严密周到,切不可马虎行事。”梁翼一面翻看着花名册,一面对杨灵说道。看了一会儿,梁翼把犯人花名册递给杨灵说道:“你明天一早就上省局,守着狱政处批准押解分流方案,你拿到批复再回来!”听到梁翼交代,杨灵回答一声:“是。”退出梁翼办公室。梁翼又打通政治处的电话。政治处主任忙来到梁翼的办公室,拿出民警分流的花名册,虽说民警的分流方案十分简单,男警到省一监,女警到省女子监狱,但梁翼还是认真看了民警分流的花名册,没有多大问题,对政治处主任说道:“你到局政治部汇报民警分流方案,民警的分流归政治部,沙拉分监只是配合。”梁翼交代完,政治处主任也退出办公室。

梁翼把两件事办完,抬手看看表,时针已经指向夜十二点,他伸伸懒腰,熄了灯走出办公室。

夜已经很深了,办公楼前的几栋家属楼已经熄灯。夜空幽蓝而深邃。圆圆的月亮不知不觉已经爬上中天,月光把大地镀成银白色。整个沙拉矿很静,一种不知名的夜鸟飞蹿,“知知知”在办公楼前后鸣啼,匍匐在草丛的夜虫“叽叽”地叫着,节奏此起彼伏,天籁声不断传入梁翼的耳膜。他站在办公室二楼的走廊上,转眼看着坐落在低洼处的几所监房。围墙灯亮着,一颗颗犹如珍珠一般发出灿烂的光。他知道,再过几天,这些灯光将熄灭,开采了几十多年的老矿将闭井,退出高危行业,完成它的使命。在整个社会主义建设中沙拉矿虽说只是一滴水、一粒砂,但它毕竟为社会的发展作过一点贡献。为法制建设、社会和谐稳定、良好的治安环境,它作出过贡献。如今它的使命就要完结了,作为一监之长、一矿之长的梁翼,心中有一种淡淡的酸楚,虽说这个战场完结了,但新战场正等着他,这里的历史使命结束,预示着新的历史使命的开始。日久生情,梁翼有些儿女情怀,总有难舍难分之感。

“唉,人生就是一条船,命运就是浪,不知浪会把你掀向何方。”梁翼嘴中念叨着向宿舍走去。

吴应泉被追捕回来后,梁翼签字把他投入监狱严管队集训。这严管队是监狱中的监狱,是每个监狱必须设置的机构,因每个监狱都有不服从管教和违规违纪的犯人。严管大队或谓严管监区专为那些监狱里的刺头所设。

吴应泉被投进沙拉分监严管大队,严管大队民警的管理就不像采煤监区那样自由。天刚亮,哨音就催促所有严管对象起床,跑步。全副武装的民警监视着,威风凛凛,黑黑的皮带上挂着警笛,电警棒让每个严管对象毛骨悚然。再弹跳的犯人进了严管队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早上的队列,齐步、正步让你踢得脚发酸,腰发软,午睡后有两小时的面壁思过。

严管队建筑也特别,禁闭对象是单间,小院坝中有花池,花池里还有自由游动的鱼儿。但在禁闭室的院坝中有一堵两米高的墙,墙面都用石灰粉刷得白云一般。这正是面壁思过的好地方。

吴应泉每天下午两小时的面壁思过,坐着又不敢动,着实让他规矩一番。头几天吴应泉十分寂寞,严管队不像采煤监区,犯人熟,民警熟,在外架箱又自由。

正在他心里压抑,寂寞无趣时,采煤监区杂工组犯人嘎鲁因偷偷喝酒也违反了监规,送来严管队。这让吴应泉兴奋异常,总算有一个熟人说说话。

三个月严管期满,法院在采煤监区对他又犯脱逃罪加刑的宣判大会结束,吴应泉回到了采煤监区。

那天他被带到采煤监区谈话室。吴应泉对民警谈话习以为常。铁剑带杂工组时,没少谈话,大多数犯人对民警的谈话听得进去,个别的只当耳旁风。

吴应泉被带到谈话室,谈话室里采煤监区监区长罗耘、狱政干事龙世雄已经坐在谈话室。吴应泉在特定位置坐下后,狱侦干事龙世雄首先说道:“吴应泉,今天罗监区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同你谈话,你对市法院的宣判有何看法?”点明主题。罗耘也说道:“你是触犯法律来到监狱劳动改造的,但你不思悔改,又一次触犯法律,理应受到惩罚,加刑是理所应当的。说说你对法院加刑的看法。”吴应泉耷拉着头,耳朵都立起来听罗耘和龙世雄提问。吴应泉沉默一会儿,抬头看着罗耘和龙世雄说道:“罗监区、龙干事,我知道脱逃是再犯罪,被铁干事抓回来了,我无话可说,该咋判就咋判,我会好好改造,力争重新做人。”

“吴应泉,不是力争,而是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只要你好好改造,那刑期愈坐愈短,如果你还有侥幸思想,那就会像这次把刑期坐长!”龙世雄口气强硬地说道。

“我知道,但我就是管不住自己,血一热,不知会做出啥傻事来!”他回道。“监狱是刑罚执行机关,自古就有‘死不下地狱,生不坐监狱’的话。刑罚的痛苦性就体现在失去自由和艰苦的劳动中,只有通过思想的、劳动的改造,才能脱胎换骨,如凤凰涅槃,如蛇蜕去一层皮,出现新的自我,使之成为对社会有用之人。”罗耘说道。

“罗监区说得是,我一定通过劳动改造,弃旧图新,重新做人!”吴应泉嗫嚅着说道。

“好,这就好。那你还是回杂工组改造,改造好坏不是嘴上说的,而是取决于你的行动。”罗耘放松口吻说道。

“罗监区,杂工组在一号井外,太自由,我怕管不住自己,又生出脱逃思想,已经加三年刑,都十四年了,让我痛痛快快下井挖煤,愉愉快快劳动改造!”吴应泉要求道。

罗耘没想到吴应泉会主动提出到采煤分监,他们想过,但又怕刚加刑,把矛盾激化。吴应泉自己提出来,正好中了罗耘的下怀。

罗耘同意了吴应泉到采煤分监劳动改造的要求。吴应泉来到采煤监区采煤分监区改造。这次回来,吴应泉像换了一个人,上工、下工、学习都跟着分监区的步伐,以至于采煤分监区的民警都认为当年吴应泉的脱逃与民警管理有关系,虽说铁剑已经调到狱政科追捕组,但在对犯人的管理艺术上有待学习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