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踏上征程

“这个田中老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是你的朋友还是敌人呢?”

在一只0.45口径的手枪响的同时,一只巨大的右拳砸落在左掌上。对面这个四方脸的澳大利亚人脸色绛紫,太阳穴青筋暴起。他虽然没有再动武,却忿忿地说:

“我无所事事,你无所事事,

“他也无所事事;

“我们无所事事,

“你们无所事事,

“他们都无所事事。”

他伸手到桌子底下,若有所思,然后把手伸向了那杯清酒,举了起来,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邦德温和地对他说:“迪克,放松点。什么东西惹着你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理查德·哈梅顿,澳大利亚外交使节团的成员,脸上一副充满挑衅神情,坐在银座侧街一个拥挤的小酒吧里。他那通常带着愉悦的大嘴,现在看上去却刻薄而愤怒:“你这个愚蠢的英国畜牲,我们被监听了!那个叫田中的家伙监听了我们!这儿,就在桌子底下!看到没有,顺着桌子腿的这根线?看到那边酒吧里的接收器了吗?那个穿蓝色西服打着黑色领带的小子,他是田中的人。这帮家伙跟踪我已经10年了。田中这帮人穿得有点像中央情报局的人。你们一定要小心喝洋酒穿这样衣服的小日本。他们都是田中的人!”他嘟囔地说:“这帮该死的婊子。”

邦德说:“那么,如果我们正在被监听,那我们透露的消息将成为田中明天早上最愿意听到的新闻。”

“该死的,”哈梅顿接着话题说:“这个老家伙知道我是怎样想他的,也许他现在正在记录着这些话。我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再也不来找我和我朋友的麻烦。”他补充道,朝邦德犀利地扫了一眼。

“他真正关注的是你!我才不会介意他听到我说的这些话呢!Bludger!听我说老虎,这是对我们澳大利亚人最大的侮辱。你可以随便怎么用这个词。”他提高了嗓门大声地说,“不过它主要的意思是变态、无赖、卑鄙、撒谎者、叛徒——没有前途的人。我希望明天早上当你知道我是怎样评价你的时候被海带噎到。”

邦德哈哈地笑了起来。哈梅顿这像珠炮般的骂人的话前天在羽田机场的时候就不停地说。

邦德大概花了一小时的时间才把手提箱从海关提出来。出了海关又被一大群手持“国际洗染协会”纸旗的年轻日本人挤了一通,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弄得邦德又累又气,禁不住骂了一句“混蛋”。在邦德的身后同样有人在骂着什么,不过好像说得更多。“亲爱的朋友,这是以东方的独特方式来欢迎你啊!”邦德转过身来。一个身着紧身的灰色西装的魁梧汉子向他伸出巨掌。“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哈梅顿。你是这飞机上唯一的英国人,我猜你一定就是詹姆斯·邦德先生。来,把行李给我。外面有车在等我们,我们离开这个像疯人院一样的地方吧,越快越好。”哈梅顿看起来像一位进入中年退休的拳击冠军,他有一身结实的肌肉,一张饱经沧桑的富有同情心的脸,一双没有表情的蓝色眼睛,和一个断了鼻梁的鼻子,他满脸汗水,用邦德交给他的那个手提箱作武器,在前面开路,还不时地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擦着脖子和脸上的汗。邦德毫不费力地跟在哈梅顿的身后,一直向停车的地方走去。走到一辆小型丰田车旁,司机看到了他们,急忙从车中出来向邦德他们鞠躬行礼。

哈梅顿用流利的日语向司机吩咐了一些话,然后和邦德在后面的座位上坐好。他对邦德说:“先送你到酒店——大藏饭店,是一家最新的西式酒店。前不久有一个美国佬在皇家饭店被杀了。我可不希望你这么快完蛋,还是这一家高级的酒店比较好。然后我们再一起好好的喝上几杯。你吃过晚饭了吗?”

“日本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照顾乘客真是周到啊,我记得她们送过六次食物和三次饮料。”车子向日本市区急速驶去。“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一个世界上最能引人入胜的大都市。我们的车子为什么靠左边行驶呢?”

“鬼才知道。”哈梅顿深沉地说,“日本鬼子做起什么事情来都是这样蹩脚,他们什么东西都搞得很特别,电灯开关是向上扳,自来水的开关是向左开,门的把手也是向相反的方向。还有更奇怪的事,赛马是顺时针方向,而不像我们的惯例是逆时针。东京这个鬼地方,更是特别。冷的时候能冻死人,而热的时候又能把人热死。整天不是下大雨就是刮飓风。每天都会有一次地震。但是用不着担心这些,你只是会有种像是喝醉了酒的感觉。飓风来的时候,找一家建筑坚固的酒吧,最好把自己灌醉。你要想习惯这里的生活至少得需要十年。你只有了解自己环境,才能找到关键点。在东京过西式的生活费用很昂贵,我找了一栋相对便宜的房子住了下来。在玩的方面,这个地方的花样可不少,生活绝对不会让你觉得死气沉沉。不过你需要学习日语和鞠躬,在什么时候鞠躬,什么时候需要脱鞋,了解这一套对你肯定会有好处的。你要想工作进行得顺利,就要快点学。因为在开展工作中,你需要和这些日本鬼子相处融洽。你不要看政府里的那些官员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他们的骨子里还是日本武士道的那一套,我笑他们是挂羊头卖狗肉,不过到了该鞠躬的时候必须鞠躬,这一点非常重要。你要是能摸清里面的诀窍,对你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

哈梅顿突然用日语对司机说了几句,司机频频地看着后视镜,然后用日语对哈梅顿说:“先生,果然有人在跟踪我们。”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是田中老虎的一贯伎俩。我告诉了他你住大藏饭店,他一定要查证后才会放心。这个你不必去管他。今天晚上若有人偷偷溜进你的寝室,如果是个女的,算你运气好,你要认为她漂亮可爱,你就留下她。如果是个男的你也不必紧张,和他客套两句,他会鞠躬引退的。”

旅途的劳顿,再借着几杯酒下肚,邦德躺在床上很快就呼呼大睡过去了。一夜也没有人打扰他。睡得很惬意,一睁眼,天已大亮。

第二天哈梅顿带着邦德在东京的名胜游览了一番。邦德印了一盒名片,名片上印的官衔是“澳大利亚大使馆文化处二等秘书”。

“他们知道这就是我们的情报部门,”哈梅顿说,“他们更清楚我就是这个部门的负责人,你是我的临时秘书,干脆在上面清清楚楚印出来。”

晚上他们到了哈梅顿最喜欢的酒吧“梅花落”喝酒,在这的每个人都称哈梅顿为迪克,并在酒吧的一个僻静之处给他预留了一个位子。侍者恭恭敬敬地把哈梅顿带来他的老位子上。

当他们坐定后,哈梅顿将手探到桌子下面,用力一拉,把电线拉了出来,“这些鬼子,真不是东西,等我有空的时候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哈梅顿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从前这个酒家还是一家饭店,菜的味道很不错。在东京的俄国记者和英国人都喜欢到这里来。有一次那个老板不小心一脚踩到了一只猫的尾巴,吓了一大跳,把手上端的一锅汤打翻了,他火冒三丈,将那只猫抓起来扔进了火炉烧死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多久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于是乎一批喜欢猫狗的人,表面上讲的是仁义道德,心里是男盗女娼的日本鬼子来联合起来要告他,逼他关门,我虽然看不起那些虚情假意的日本鬼子,不过我还是利用我的影响力救了他,没有叫人砸了他的招牌。想想看,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现在居然这样报答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刚才给他录的这段音,已经够田中老虎听的了,这个小鬼子,我也得让他弄明白了,这个混蛋家伙至今还头脑不清楚,难道我和我的朋友会计划去刺杀他们的天皇,到他们的国会去扔炸弹不成?”哈梅顿向四周怒目相视,一副凶狠的样子。

“今天就先算了,老兄我们谈正经事。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明天上十一点去见这只该死的老虎。我会负责来接你。他们办公楼的大门挂着‘亚洲民俗协会’的牌子。具体的内情你到了那里就会明白了。还有,你此次执行的目的我实在是不知道。墨尔本发来绝对机密的电报,注明让你亲自破译,这倒是省了我们的事。我的老板,赛德森是个很开明的人,他说他不想知道你此次任务的目的,连和你的会面也免了。这个家伙很聪明,他说‘他不没有必要用湿手去沾你的干面’,我呢,也不想知道你来这里要搞什么花样。只有你自己去回味咖啡的味道,是苦是甜,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不过,据我猜测,你这次任务是在不让美国中央情报局知情的情况下,要从田中老虎那里去一些重要的东西。这件事并不会很简单,田中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谈起生意来钉是钉,铆是铆,毫不含糊。你别想从他身上讨到一点便宜。从表面上看,他是受过西方教育的十足的民主派,但是骨子里却是一个典型的军阀。对于日本人来说,你让他装出笑脸就已经很难得了,骨子里他们有自己的另一套。美军在日本驻军这么多年,改变了什么?确实在外表上改变了很多,但是日本人生下来就是日本人,就像其他一些伟大的民族——中国,俄国,德国和英国一样,你要让他们脱胎换骨,那真是比登天还难啊。时间根本不算什么,十年对于他们就如星星闪烁一次那样短暂。所以说老兄,田中老虎和他的老板将用不同的方式考虑你的要求,一个是眼前利益,一个会做长久打算。倘若我是你的话,我和他这日本第一流的人物谈生意,我不会只谈眼前利益,我要和他谈天长地久,像田中老虎这种人,他们的眼光绝对不会以日、月、年来计划时间单位,我想田中老虎和你谈的会用年代、一个世纪来量度一件事情的成败得失,你总该可以理解我的意思吧?!”

哈梅顿用他的左手作了一个放松的姿势,看来,他喝得很高兴,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喝了八壶酒了,算起来哈梅顿喝得比邦德略多一些。邦德并不阻止哈梅顿如此贪杯,因为只有这样哈梅顿的谈话才会更坦白和真实,说得头头是道,有层次,有道理,而不受拘束。

邦德听了许久才开口问道:“这个田中老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是你的朋友还是敌人呢?”

“都是,相比较而言朋友的成分要多一点,不像那些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朋友,我总比他们要更受欢迎些,他和我一起不太比较不存顾忌,原因是我们两个人有许多相同的地方——喜欢酒和女人。但是我们有一点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看到心爱的女人一定会搞到手,他现在已经有三个金屋藏娇的地方,靠他的月薪过生活,要不是我不再关心他的福利,何止三个女人?因此在这方面他欠了我的人情,在日本,‘人情’和‘面子’一样重要。你欠了别人的情就一定要还,否则,你的心里就会很不舒服。还有,你只能多还,而不能少还。我说得更明白些,就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到时候就变成他欠下你的情了,这样你在面子上、人情上道德上、精神上、社会上都没有向别人低头的地方。田中老虎欠我人情很多,是没有那么容易还清的。偶尔送一些微不足道的、无关痛痒的情报给我,也清还了一点人情。这次你来,我告诉了他,他不但不反对,还很快就答应接见你,也是在还我人情。假如没有这个因素存在的话,你要想见他,他非要给你摆架子给你看不可,少说也要浪费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你来求见他,你只能忍着性子等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不是我向你邀功,你没有我的帮助是不容易和这只老奸巨猾的家伙搭上交情的。以后田中老虎至少会对你比较留心,并且还会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你提供方便以便尽早还清我这笔人情债。同时反过来使我欠他的人情。”哈梅顿说到这里,有拿起了酒杯喝了一大口,接着又说:“老兄,在我判决你之前,我现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有名贵的鳗鱼,也有很好喝的酒。然后再带你去快乐宫去消遣一番,从快乐宫出来我再宣判你好了。”

“你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邦德说,“我对鳗鱼还是很感兴趣,只要它们不要太滑。鳗鱼和消遣的帐我来付,这里的帐由你付。别着急,吧台那边的家伙好像在打你的主意。”

“我与别人素无恩怨,哪会怕人家打我主意!”

他从口袋掏出一把日元,数起来。他摆出一副日本人天皇的架势,一步一步地走到吧台对那里的一个身穿粉色外套的大块头黑人说:“梅花落,真是不要脸。”说完就带着邦德堂皇地离开了酒吧。